第8章 08. 丟失

上了一周課好容易回家，蘇菱毫無形象地吃着父親給買的醬鴨掌，母親在對面一邊盛飯又一邊說起杭牧上次月考考了第一名，而蘇菱連前十都沒進。

“小菱現在的學校里全是優等生，和之前不一樣了，能考成這樣就不錯了。”蘇騰幫女兒說話。

“那人家杭牧都沒退步，到哪裏都是第一名。”沈鳳華把碗一墩，“就是她自己退步，你還給她買醬鴨掌。”

“不是你說女兒回來買點好吃的嘛。”蘇騰訕笑。

沈鳳華臉上有點掛不住，“那是我沒聽到她考成這樣，要是早知道，我才不給她吃。”

“晚了，”蘇菱吃的滿嘴都是油，“我已經吃了。”

沈鳳華氣哼哼地坐下，又說起杭牧如何如何優秀，可蘇菱毫不受影響，她已經找到了應對的方法，她不跟母親吵，反倒順着她說。母親說杭牧好，蘇菱就也說是啊是啊杭牧哥哥好優秀啊，說的時候還要滿臉崇拜眼神發亮。母親說你怎麼不像杭牧一樣，蘇菱就說是啊是啊我也想像杭牧哥哥一樣，我會努力的。

然後在小區碰見杭叔叔和秀紅阿姨，還要主動提及杭牧的成績然後誇讚，父母在更要說，秀紅阿姨最近看見她都特別熱情，還往蘇菱家送了好幾次杭叔叔出差帶回來的水果點心。搞得母親態度挺複雜的，又不能跟蘇菱說不要和杭家來往，畢竟兩家明面上沒吵過架。

今天蘇菱還是順着母親說，讓她找不到着力點發火，沈鳳華端着碗半天，最後放下說：“你就不能給我超過他一次，哪怕就一次，給我爭一口氣！我回來的時候在樓下聽說，杭牧這次沒回來，是去外市參加辯論賽了，你怎麼不去呢，就知道吃。”

“這次高一年級就他一個人選進辯論組了，”蘇菱扯紙巾擦了擦嘴邊的油說，“我們高一的其他人都沒去啊。”

沈鳳華愣了一下，隨後嘆氣，“瞧瞧人家這個出息。”

說著默默地吃了幾口，就放下碗筷回房休息了。

蘇菱自己也不明白，母親幹嗎非要揪住杭牧比呢，明知道杭牧那麼優秀，這麼多年了，比不上還非要跟着一路比下去，不撒手。

“爸，媽為什麼那麼在意杭家啊？”蘇菱終於問。

以前她的情緒有點被母親牽着走，想不到這些，現在跳脫出來再看，就覺得有些奇怪了。

蘇騰給女兒又夾了一塊肉，苦笑着搖了搖頭，其實就算他知道之前沈鳳華相親時見過杭建，也不能想透沈鳳華的心思。他覺得，這也許就是普通的攀比心理，等將來自家日子過得寬裕些，女兒也長大了，妻子應該就能想通，會安安穩穩過自家的日子了。

“我對不起你媽，沒讓她過上好日子，她身體不好，心思難免也深。”蘇騰嘆口氣說道，又扯出抹笑，“等你再大一點，你媽就想開了，這男孩子終歸沒有女孩兒好，更何況是別人家的男孩兒呢。”

蘇菱笑開，親昵的蹭了蹭父親，又吃起飯來。

第二天蘇菱去外婆家送東西，吃了午飯才回來，結果一到家就聽見父母卧房裏傳來母親的哭聲，忙走過去看，見母親正坐在床邊小聲哭着，父親站在一旁安慰。

“找不着就算了，以後再買一個。”

“你說得輕巧！”沈鳳華說，又吸着鼻子嗚囔，“我明明都找了，哪兒也沒有……”

蘇騰又安慰了一會兒，沈鳳華躺在床上不出聲了，他才慢慢走出來。

蘇菱上前小聲問：“怎麼了爸？”

蘇騰嘆了口氣，低聲道：“你媽項鏈丟了。”

蘇菱也瞪大眼。

沈鳳華的項鏈，在蘇家至關重要，也是她極為看重的東西。蘇菱小時候翻出來玩過一次，把墜子拽了下來，然後第一次挨了母親的打。

在成長的十幾年裏，蘇菱曾經無數次看見母親極為小心的，從一個脫了毛的黑絨首飾盒裏取出它來，像拿着一條隨時會斷裂的蛛絲般輕輕戴在脖子上，然後用手指擺正吊墜，輕輕撫摸后才算完。

那條項鏈是蘇騰第二次見沈鳳華的時候送給她的，也可以說是因為這條項鏈，沈鳳華下定決心跟了蘇騰。在那個年代，很多女子哪怕婚後多年都沒有一件首飾，可蘇騰在見過沈鳳華后，就毅然決然地跑去珠寶店，傾其所有給她買了這條項鏈。鏈子是白金的，墜着一塊小拇指甲蓋大的紅寶石，放在以前，那是半輛汽車的錢。

沈鳳華也有其他首飾，就是後來結婚時，蘇騰按當時的習俗送的金戒指。沈鳳華懷孕的時候，婆婆拿出了那個黑絨首飾盒，裏面有幾樣分量很足的金貨，沈鳳華有時候會打開首飾盒細細擦拭它們，臉上比平常多一些說不清的光芒。但那些樣式都十分古老了，現在都戴不出去了，她現在還能戴出去的首飾，就只有那一條項鏈了。

蘇騰買的時候珠寶店給了張卡說是可以終身保養，沈鳳華真就拿着那張卡用了十幾年。那閃亮的白金鏈子和火紅的紅寶石，最能襯托她的姿色，它出現在她的結婚喜照上，出現在蘇菱百歲時她抱着女兒的照片上，也出現在一家人去旅遊時的照片里。每當有什麼重要場合，她總會把它戴出去。它是那麼珍貴的一條，也是唯一的一條……

今天早上沈鳳華戴着它去見自己以前的朋友，從朋友家出來的時候她還特意摸了摸，確認還在，結果從公交車上下來，因為太熱她一路跑回小區內，進電梯前摸的時候就不在了。沈鳳華一路找回公交車站，甚至想上車再找找，她打電話給公交車公司，人家說找到就給她打電話，但是希望已經很渺茫了。沈鳳華回家就哭了，蘇騰今天是夜班，安慰完妻子他還要上班去，蘇菱也要上學去了。

看着卧室半掩的門，蘇菱很擔心，蘇騰寬慰女兒讓她先去學校，他回頭再給沈鳳華買一條，可能買不了那麼好的了，但總歸能彌補一下。

蘇菱上學前去給母親送了杯沖好的奶粉，因為沈鳳華一傷心就容易吃不下飯，家裏總是給她備着一罐奶粉補充營養。沈鳳華“嗯”了一聲，枕着自己的胳膊看着牆角發獃，時不時吸一下鼻子。

蘇菱看着那樣子也特別不好受，母親的臉浮腫着，雙眼皮的轍兒今天特別下垂，原本漂亮的杏眼都快變成三角的了，唇上的口紅也有些脫色了，美人遲暮，看着格外凄涼。

今天走出家門的時候蘇菱忍不住想，她是不是真的，特別沒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