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蘇菱的一生

八十年代中期，一個南方小城內，一位叫沈鳳華的姑娘迎來了自己的適婚期。

她心中隱隱驕傲，因為雖然自家貧寒，但她是他們那一片有名的美人，且是為數不多讀完高中的女孩兒。

說媒的人紛紛往沈家跑，帶來形形色色小夥子的資料，沈鳳華的母親覺得女兒不應該像自己一樣過一輩子苦日子，於是條件不好的根本看不上眼。見面的人中，有一個青年叫杭建。是沈鳳華見過的相親對象里長得最好看的一個，而且，剛從名牌大學畢業。

第一次見到杭建的時候，沈鳳華就不可遏制的紅了臉，他很好看，尤其是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的時候，講話斯文隨和，眼神質樸。

但是沈鳳華的母親到底是沒看上杭建，因為經打聽知道他父親早亡，家裏沒什麼門路，而且有一個癱瘓在床的母親。杭建之所以畢業沒有立刻出去大城市工作，就是因為要在家照顧母親。

家裏清貧且還有一個久病卧床的母親，這樣的條件光長得好看是彌補不了的，當時為人媳婦者的一大苦楚，就是公婆久病不去。沈鳳華經母親念叨幾句，也覺得自己不應當受這種苦，於是只見了一面后她就不再提這個人。之後緊接着，就有人給她介紹了一個條件特別不錯的青年，叫蘇騰，蘇騰的父母是國企老幹部，家境殷實，蘇騰本人也在大企業內開汽車，這在當時也算是份十分體面的工作。除了長得黑了點糙了點，說話有點江湖氣，蘇騰身上沒有別的毛病。沈鳳華的母親很滿意這個人，說沈鳳華嫁過去就能直接做少奶奶，沈鳳華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婚事辦的很體面，兩家都有面子。嫁過去之後沈鳳華才發現，她和原來見過的那個杭建竟然住對門，他也已經成家了，也是新婚，妻子是一個又黑又壯的女人，總是笑嘻嘻的看着有些缺心眼兒，叫楊秀紅。

杭建的父親是因工傷去世的，因此原來的單位補償了不少錢，杭建就是靠着那些錢把大學讀完了。但是因為家裏的條件差，他娶不到特別好的姑娘，最後經人介紹娶了一個被大家覺得有些缺心眼的楊秀紅。楊秀紅比杭建還大三歲，是個沒人要老姑娘，頭腦也確實不太好，但是人很勤快脾氣也好，來了之後照顧婆婆很是一把手，杭建看着也挺滿意的，娶了妻后他就一邊在地方中學教書一邊繼續自己的研究，能專註工作又有人照顧母親，他覺得很滿足。

沈鳳華婚後也確實就像她想的一樣，過上了少奶奶的日子，而且很快懷了孕，她吃得那些營養品其他婦人連見都沒見過。每當她閑適的出來門口站着時，看到對面楊秀紅把婆婆背出來曬太陽，然後自己坐在一個大盆前搓洗衣服，她就覺得人和人真是不一樣，甚至覺得杭建很可憐，娶了這麼一個醜女人。

但過了不多久，沈鳳華的公公突發腦溢血去世了，婆婆得知后病歪歪了一陣，也走了。沈鳳華有些着急，她眼看肚子就要大起來了，正是需要婆婆照顧的時候，婆婆卻就這麼走了。

喪事辦完，沈鳳華的母親被接過來照顧她，可是有一天，蘇騰吃着飯突然接到一個電話，然後便罵罵咧咧地出去了。他之前在外面經常打架，沈鳳華很擔心，這次是他之前的一個哥們兒和人爭執，打電話要他過去，他必須要過去，這是義氣。

蘇騰這一走幾天都沒回來，經打聽是因為打架鬥毆被抓了進去，聽說被抓的其中一個因為捅了人還要判刑，沈鳳華聽后覺得像是蘇騰做的事，頭一昏就摔在了地上，孩子也跟着就這麼沒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蘇騰已經被放了回來，正在廳中被親戚們指責着，沈鳳華這才知道孩子已經沒了，而且還是個男孩兒，她一直期盼能得個男孩兒。

蘇騰有些懊悔，也扇了自己幾個耳光，但不覺得自己當時做錯了。經親戚們和母親的勸，沈鳳華才沒和蘇騰再吵，但是小產後她整個人的元氣都大損，身體再沒好起來過。

蘇騰因為打架的事也被企業開除，他試着自己做生意，可是全部都賠了，還把親戚們的人情敗了個乾淨。而此時，對門的杭建研究成果得到了國家科學院的認可，一所大學還聘他做了教授，整個區都被轟動了。大家絡繹不絕地去杭建家道賀，讓此刻卧病在家的沈鳳華心裏很不是滋味兒。

後來杭建家的大門換了新的，家裏也添置了許多新傢具，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不過，杭建的母親有一天聽着收音機睡着后，再也沒有醒來，壽終於84歲。楊秀紅哭得幾次昏過去，她和婆婆處久了感情很深，婆媳倆長得還很像，別人都說她們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婆婆走後，楊秀紅的生活突然空了一大塊，這期間學會了打麻將，天天院子裏嘩啦啦的牌聲不斷，有時候連做飯也忘了。杭建下班回來后就立刻去做飯，做好了還要端給打牌如痴如醉的太太。大學有兩天假期，每次放假杭建就開始裡外收拾家裏，因為楊秀紅經常白天睡大覺不愛收拾，但他似乎毫無怨言，每次人家打趣的問他老婆是不是又在睡懶覺，他只笑着說，她累了，讓她多睡會兒。

別人笑他怕老婆，他也笑嘻嘻的不說話。

一天杭建在門口擦自行車，大學給他配了汽車，原來的自行車長久不騎就落了灰。沈鳳華站在門口定定地看着他，杭建跟她打了個招呼就專註干自己的事了，沈鳳華看了他好一會兒，突然帶着哭腔說了一句，“當初你怎麼不再到我家裏去？要是你去了，說不定我們的婚事就成了。”

杭建被嚇了一跳，隨後局促地笑了一下，“以前的事就別提了。”

沈鳳華卻不甘心，她覺得杭建一開始肯定也看上了她，不可能會喜歡楊秀紅。

“難道你喜歡她？她哪裏好，大字都不識幾個！”沈鳳華質問一樣說。

杭建有些驚慌，“她很好，對我媽也好……”

沈鳳華眼中湧出淚，“你怪我？”

“不不不，”杭建站起身舔了舔嘴唇，覺得不知怎樣應對，他一向不善言辭，最後嘆口氣說，“我們倆沒什麼關係，各自過好日子吧。”

說完推着車就進去了，從那以後出來進去的都有點躲着沈鳳華。

沈鳳華卻越想越不平，在家裏哭了好大一場。

後來楊秀紅懷孕了，杭建高興的給每家都送了喜糖。蘇騰也開始反省自己，想要踏實過日子，找了個開出租車的工作。但沈鳳華仍舊很不高興，對眼前的苦日子滿腹怨恨。

不久，她也又懷孕了。楊秀紅見她臉色總是蒼白，還把自己的營養品拿去給她，沈鳳華沒說什麼，等楊秀紅一走就哭了起來，覺得自己要楊秀紅可憐，實在太悲哀了，同時心裏也憋了股氣。蘇騰回來后就和他鬧了一場，從此以後，楊秀紅懷孕時有什麼，沈鳳華就必須也有。

這年冬天，楊秀紅生了一個小男孩，取名叫杭牧，杭建高興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到處的送紅雞蛋。大家都說那小孩子長得白白凈凈，模樣十分俊秀，像極了杭建。

沈鳳華聽后心裏略憋悶，等春天的時候她也生下了一個女孩兒，她有些失望，不過萬幸孩子長得像她，像個小瓷娃娃般精緻。蘇騰也喜歡的什麼似的，給取了個名字叫美珠，沈鳳華覺得太土，非要他拿着禮品去一個博士親戚家求名。蘇騰去了，那個博士沉迷研究《紅樓夢》，對裏面香菱的死無比惆悵意難平，見蘇騰來了，就給他的女兒賜名“蘇菱”。

蘇騰覺得這名字不好，他的女兒應是名花美珠，怎麼能拿菱自比？而且這名字當時不算稀奇，當時電視上正播《一簾幽夢》的電視劇，不少少婦都愛看，女主角叫紫菱，因此很多新生女嬰的名字中都帶着一個“菱”字，蘇騰不但不愛看這個劇，而且覺得裏面的女主角行徑明明很小家子氣。

美珠雖然俗，可大氣啊，他的女兒應是受寵愛的掌上明珠才對。可回來後妻子堅持按博士取的叫，他也只好依了。

蘇菱當時還不知道，自己從這個名字開始，要註定要和杭牧來一場人生的競賽。

有了孩子后，蘇騰的心都被這個小天使給柔化了。也不再依着性子衝動，每日下了班最喜歡的，就是抱着女兒出去溜街。

有一次他開出租車時遇見劫匪，對方上車后讓他開到僻靜地方，用刀威逼他交出錢，要是以前，蘇騰肯定要和他們拚命，他體格健壯，從來也不受氣，可那天他突然想起家裏的女兒，最後交出了所有錢，央求對方放他條生路，對方以為他是個軟蛋，拿了錢還罵了他幾句才走了。

那天回家后蘇騰沒跟老婆說這件事，怕嚇到她，只是說錢丟了，被沈鳳華一直罵到晚上。從丟錢一直說到他沒出息，讓自己和女兒過這種苦日子，還說對門杭建都能帶著兒子去大學玩兒，杭牧那麼小小的一點竟然就會背唐詩算算數。

不久，杭牧入了托，是當地有名的託兒所，沈鳳華便也要女兒進去，可人家託兒所不接收單位外的孩子，沈鳳華便和蘇騰各種送禮托關係，託了半年才把蘇菱送了進去。再接着是小學，沈鳳華也不要蘇菱比杭牧差上一點兒，杭牧能進去的，蘇菱就必須進。

蘇菱小學第一次考試回來時，心裏還不懂什麼叫學習的壓力，因為她在小姐妹中考的是最好的。來接她的父親看了她的考卷也說，她比自己強，路上還給她買了個滷雞腿。可是回到家后，沈鳳華劈手奪過蘇菱的考卷就撕了個粉碎，說對門杭牧考了全班第一，她考成這樣還有臉吃雞腿？說完又翻蘇菱的書包，發現書上畫了好些小人兒，說她每天不好好聽講就知道亂畫，說著連同書本一起撕了。

蘇騰覺得過分了，就和沈鳳華吵了起來，沈鳳華身體不好，一激動就容易眩暈，蘇騰到最後也只能讓着她，默默的坐在一旁被罵，蘇菱嚇得哇哇大哭。

那之後每天放學，沈鳳華都要監督蘇菱做作業，每次蘇菱算不出來算數時，沈鳳華吵架般的聲音，都久久在衚衕里回蕩。

升上高年級，蘇菱終於也進入了優等生的陣營，可最好成績也不過是班級前三，和總是包攬一等獎的杭牧還是差了一點。中學蘇菱又被安排在和杭牧一樣的學校，不過此時杭牧一家搬家了，搬到了一個新的高檔小區去住，聽說那邊挨着大學，學習氛圍特別好。沈鳳華打聽到后，也要自己的女兒住那樣的小區，蘇騰是攢了些錢準備買房，可是覺得那個小區太貴了，他只是一個出租車司機，沈鳳華又不能工作，每月還貸款生活太苦。

沈鳳華卻不甘自己的女兒在住上被比下去，說學習環境比什麼都重要，哪怕日子苦點，也要送蘇菱住進那個小區。蘇騰拗不過妻子，只好一起去看房，結果真的找到了一個價格相對便宜的，中介說這裏原來的房主兩口子離婚了，所以要賣新房，沈鳳華覺得可以接受，便立刻催促蘇騰貸款買下。

買下房子后，沈鳳華卻從鄰居口中得知，這房子之所以便宜，是因為之前的房主兩口子有一人死了，還是丈夫把妻子捅死了，所以房子才便宜賣。沈鳳華立刻鬧去了中介，中介卻說，死了人不假，但人是跑到走廊才被捅死的，要說不吉利，整個樓層都不吉利，人又沒死在家裏。

蘇騰覺得還是把錢退了的好，這裏太不吉利了。沈鳳華卻一咬牙決定住下，覺得反正人沒死在房子裏。只不過從那之後，大概是因為心理原因，好幾次沈鳳華剛睡醒開門時，都恍惚間看到一個人趴在門前的走廊上，為此還嚇病過一次。蘇菱最終也知道了這件事，不過她住校，受的影響不如母親那麼多，她只知道，從那之後家裏的開銷就越來越緊，父親回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甚至節假日還要出去攬接車的私活，給別人把車從一個城市開到另一個城市，路上很累，也很危險，但是給的錢多。

初三中考時，蘇菱發揮失常沒考上市重點，沈鳳華自然是發了一通火，最後連蘇騰都看不下去，站起來說女兒上普通高中也沒什麼，犯不着事事跟人家比。沈鳳華又和蘇騰吵，說蘇菱不上重點就在起跑線輸給了人家，將來肯定考不上大學。

蘇菱回到房間哭。等傍晚時母親回來了，在桌子上扔了重重兩沓錢說，她已借到錢要把蘇菱送進重點中學去，缺一分補一萬，讓蘇菱今後上點心，人家杭牧就是自己考上的。

高中畢業時，蘇菱終於和杭牧考了個差不多的重點大學，母親在酒樓給她狠狠的擺了一次酒席。

大學畢業后，蘇菱覺得自己的專業要考研才好找工作，沈秀華卻說人家杭牧都已經能賺錢了，她也要早點就業，而且得進大公司。蘇菱只好按照母親的意願找工作入了職，可無論她怎麼追趕，杭牧都能雲淡風輕的走在她前面。

沈鳳華聽說杭牧交了個大學教授的女朋友，就也開始給女兒物色對象，最後，她挑中一個叫杜淮的男子，沈秀華喜歡高材生，覺得蘇騰就是因為學歷不夠才混不起來，這個杜淮的學歷就很高，家境殷實，而且有體面的工作。蘇菱拗不過母親，開始和杜淮見面交往，平平淡淡，最後也結了婚。

可等結婚後蘇菱才發現，杜淮掌控欲極強，而且多疑。看到蘇菱和男同事多聊幾句都要回來質問她，後來竟然發展到在家裏裝監控這種變態行為，蘇菱受不了和他吵了幾句后，他直接動手打了蘇菱。蘇菱看他猙獰的樣子覺出了危險，她跑回家和父母說了這件事，並說自己要離婚。

蘇騰要去揍杜淮，沈秀華卻覺得夫妻吵架直接跳到離婚太衝動，而且離婚了最丟臉的是女方，街坊鄰居又會怎麼看蘇菱？

有天蘇菱下班回家，發現丈夫杜淮來了，正和母親坐在客廳有說有笑，父親在一旁虎着臉不說話。

母親讓蘇菱好好和杜淮聊聊，說杜淮已經保證過了，今後一定不會再動手。

蘇菱被杜淮接了回去，但不久兩人就因為杜淮多疑又發生爭執，杜淮這次下了狠手，蘇菱的身上滿是淤青，這次她知道求助父母是沒用了，自己去醫院驗了傷要跟杜淮離婚，留下協議書，她收拾好東西準備先離開，沒成想杜淮突然起身衝過去，用煙灰缸砸了蘇菱的頭，蘇菱只覺眼前一黑就沒了知覺……

開個短篇換換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