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1章 方喬篇-我養花,你養我
在等待他們交談的時間裏。
梁銘琛納悶方陸北為什麼不派人去找喬兒。
用不到一天,機場,或是高鐵站,再不然是自駕,只要想找,未必找不到,思來想去,得到的結論便是——方陸北不敢找了。
在這方面。
他有着別人看不懂的怯懦。
等到程頌出來,梁銘琛站直,一隻手離開了褲子口袋,“出來了,聊得怎麼樣?”
“我跟他那種人能聊什麼?”
程頌不善於掩藏情緒,他的焦躁,困惑,還有對方陸北的不屑一顧,都長在臉上了,梁銘琛只得乾巴巴一笑,“他沒跟你動手就算好的了,沒事,你先回去吧。”
“我知道。”
擦肩時。
梁銘琛聽到程頌忽然這麼一說,暮色下,他的眼神也泛起不同的寒涼感,“是不是喬兒走了?”
“你知道她去哪兒了?”
這是懷揣着希望的問話。
但看到程頌搖頭時,梁銘琛又熄滅了那點希望的光,程頌沒撒謊,但也有預感,“之前她交代我讓我沒事的話就來坐坐,看看小孩,那時候她就打算要走了,但害怕方陸北以後娶了別人,冷落了他們的孩子吧。”
那時候他就納悶。
選誰也不該是他。
現在又知道了。
因為喬兒別無選擇。
“那你就按她的做吧。”
就算是以梁銘琛來看,都覺得喬兒可憐了。
目送程頌離開,梁銘琛又回去,房間整個被黑暗吞噬,僅有的一點光就籠罩在方陸北周身,但是他太暗了,以至於讓別人看去,那光壓抑難明,並不會讓他覺得明亮。
梁銘琛一時想安慰他,張了張口,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好,“要不你先去休息吧,我讓人幫你找找?”
“找什麼?”方陸北那張面孔仍是慘淡無光的,瞳孔渙散,只剩一隻軀殼坐在那裏和人交流,至於真正的靈魂去了哪裏,沒有人知道。
撐了把膝蓋。
他搖晃着站起來,險些摔倒時梁銘琛伸手去扶,“你沒事吧?咱們現在找,可以找到的。”
“不要了……”方陸北搖着頭,髮絲凌亂的從頭上垂下來,遮蓋住眉毛,所有的神情也都不真切了,“不要找了。”
樓上的啼哭響起。
他邁着虛浮的步子上樓哄孩子。
寬闊的房子裏他的背影驟然縮小,在黑暗中,彷彿盲人,摸索着,如履薄冰,不知前路在哪兒,更不知退路在哪兒,只能這樣走着,漫無目的。
站在樓上。
入目是這個家裏所有儲存的回憶。
喬兒窩在沙發上玩遊戲,正逢方陸北路過,她就伸出一腳踢在他身上,用着命令的口吻:“該給花澆水了。”
方陸北有時也不服她。
“誰養的誰自己澆。”
她的法子不少,聽他這麼說,立馬就能接上,“我養花,你養我,我的東西你就要負責,不是嗎?”
他拿她沒辦法。
便只能被指使着幹着干那,回來還一堆抱怨,喬兒連一口蘋果都不給他吃,可如果是現在,他又會想,他有什麼資格抱怨?
他喝醉回來,喬兒那樣瘦弱的身子,卻將他一路拖上樓,換衣服又換鞋,任勞任怨。
她站在院子裏看花的時候,是否又是在計算春夏秋冬,哪個季節用來告別?
這些殘存在房間裏的回憶片段一股腦地湧進腦袋裏。
折磨得方陸北痛不欲生,唯有那個小嬰兒能給他零星安慰,可因為太小,他還沒辦法從她的眉眼裏找到任何他們的蹤跡,這一點讓他更痛苦。
回了房間,捂着心口,險些窒息暈倒,坐下時,天旋地轉。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
可喬兒將孩子留給了他,他怎麼能不負責任地離開,他已經夠對不起她了,不能再讓她失望。
狼狽地滑坐在地上。
房內成了困住獸類的牢籠,方陸北抬頭望去,只覺得呼吸急促,喉嚨哽痛燒灼,刺痛感滲入每一條神經,讓他連維持平穩心跳都做不到,房內還掛着喬兒的幾件衣服,他視線被碩大的淚珠朦朧,彷彿透過那些,看到了喬兒在穿衣服的樣子。
長頭髮被壓在衣領下,她伸手去撈出去。
這時候。
方陸北便出現在她身後幫她,順帶再說上一句,“早讓你把這礙事的頭髮剪了。”
她哼笑,“又礙着你眼了?”
“可不是?”
簡單三言兩語,那樣平淡,卻又那樣的難以尋找。
她人走了,卻留下了無數影光,那些東西,會伴隨方陸北一生,那是他生命之中無法忘懷的一段時光,在那段時光里,他擁有過他最愛的人,最後也失去了。
捂着心臟,他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像嘶吼,像哭泣,更像是絕望。
失去喬兒,還可以找,可她這麼做的目的不就是在告訴他——別找了,他們是拗不過世俗的,也是拗不過緣分的。
他方陸北不願意自降身價,喬兒也沒辦法重新投胎,到頭來,不過是空空一場黃粱夢,那麼多有愛卻分別的男女,他們不是例外。
那些少有的悲情圓滿,到頭來,不過是一場自欺欺人的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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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入了深秋,早晚各有一波冷空氣降臨,到了午間卻愈顯炎熱。
這樣的溫差許多成年人都適應不來。
何況孩子。
第一場高燒,在方陸北沒有預料的情況下來臨,去醫院的路上月寶在嚎啕大哭,那對方陸北來說是最生澀的事情,他接觸孩子不多,對生病、發燒、都是一頭霧水。
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到最近的兒童醫院。
嬰兒發燒不是小事,本就脆弱,必須要好好呵護才行,可顯然他這個新手根本不懂,及時送到醫院才放心。
事傳到家裏。
還是責怪了他幾句,也都聽說了喬兒離開的事,更不放心這個孩子讓他來養,他要工作,就算請了保姆也不會全然放心將幾個月大的孩子交出去,說什麼也要留在老宅養,方陸北無力爭吵,渾渾噩噩間,又被趕回了家。
那一覺短暫,天不亮便要去醫院接月寶。
方陸北隨意坐在喬兒的梳妝枱前拍着臉清醒。
確認冷靜后才起身,一下子用力過猛,膝蓋撞擊在抽屜上,引發震動,一陣悉索聲響在背後落下,昏沉間,他回頭去看,在凌晨稀薄的東邊晨曦里,便看到了從夾縫裏被撞出來的記事本。
那是喬兒的。
她塗塗畫畫,裏面藏着恨與愛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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