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Cat2
蔣易沒有猶豫的搖了搖頭,這個問題不用回答,儘管根本都沒有想過,可下意識的就搖了頭。
香香女士不會讓他留下的,甚至除了濱城,根本都不會考慮讓他去第二個城市生活,做夢的事兒。
老蔣即便嘴上不說,行動上也必然會和媳婦兒保持一致,倆人骨子裏都是傳統的不能更傳統的北方人,就一個獨苗兒子,就想眼睛能盯着,伸開雙臂能夠着,拼着命的能護着,所以讀書是讀書,以後畢業工作了,必須得回去,這預防針早都提前打過了。
再說蔣易自己心裏也是這麼覺得的,放着爹媽不管,上哪兒滿世界浪去,沒那想頭。
再說......
葛箏點頭,“我想着也是。”
“對了,”蔣易這麼半靠着,已經稍微有些困意了,他擰開瓶水灌了兩口,嗓子才不那麼燒得慌,“你做飯是哪兒學的啊?”
葛箏狀態瞧着也差不多,半合著眼皮,有一搭沒一搭的接話,“留學就跟藍翔似的,等你回國的時候,也啥都會了,我不是來得早嘛。”
兩人說話都是各退了一步的,蔣易能感覺到,就像彼此伸出觸角努着勁兒往前試探了一下,後來發現沒有路,於是又都退回了堅硬的蚌殼裏,重新說著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這麼想想多少有些沮喪,情緒這東西就不可能是單向的,只要當事人是雙方,那瀰漫其間的兩個人就誰也跑不出這個輻射圈兒去。
葛箏話里話外總拿他當小孩兒似的那麼糊弄,太極八卦練了一溜夠。
蔣易真的不傻,就是沒那麼強的話術,也少些歷練。
他上半身往葛箏那邊扭了扭,臉偏過去盯着他,眉間有一小條豎著的紋路。
葛箏乜斜着他,瞧了一會兒,讓他帶着酒意的表情給逗樂了,抬手用指尖在那兒點了點,問:“怎麼了?”
蔣易舔了舔嘴唇,眯着眼睛,說:“我和那個朋友突然失去了聯繫,是因為他交了女朋友。”
“嗯。”葛箏愣了一下,隨後只輕輕應了一聲,像是在靜靜地等着蔣易繼續說下去。
蔣易閉了閉眼,“我跟他說......你交了女朋友,我心裏特別難受,就像......一下子失去了一半的你......朋友。”
葛箏半天沒出聲。
蔣易自己睜開眼,又把身體轉回去,眼神直直的看着後院的雜草,有點兒不那麼聚神。
“然後呢?”好半天,葛箏才問。
“沒然後了,”蔣易說,“該怎麼還怎麼,就是他很快就分手了,然後說想找我談談,我......嚇跑了......不敢再聯繫,面也不敢見,像被人......窺到了能兵不血刃的秘密吧,哈。”
葛箏食指去點他的眼角,被蔣易避開了,沒好氣的說:“沒哭。”
確實沒哭,就是垂着的指尖有點兒抖,被自己用力抓着窗檯的動作給掩飾住了。
“做飯是為了照顧我姐和我外甥才學的,”葛箏突然清了清嗓子,“做得也沒多好,將就能吃而已。”
“哦。”蔣易綱綱那麼說,確實是賭氣成分居多,憋了這麼多年的秘密,吐出來想砸一砸眼前這個總是裹着鎧甲的人,有點兒沒戲了也想禍禍你一下的卑劣的小心思,可藉著酒意說出來自己也確實輕鬆了不少。
可等葛箏忽然開口說自己的事時,蔣易又有些後悔了,那感覺就像是自己強迫着要和對方交換點兒什麼似的。
他不是非得揭人家傷疤,打聽人家私隱,衝動過後一琢磨,有點兒沒勁。
可也沒打斷葛箏。
葛箏摸了根煙叼着,“我姐那時候已經離婚了,一個人帶着孩子。”
“怎麼......”蔣易沒忍住,問,“離了?”
“那渣男家暴,打,往死里打,拿打人當情趣,”葛箏語氣挺平靜的,“我姐自己選的路,開始幾年根本都不說,死鴨子嘴硬,後來是那男的自己作死,喝醉了在外面拿別的女人當我姐似的那麼打,一不小心給打死了,蹲了監獄。我姐這才給我打電話,說她害怕,求我去那邊陪着她,管着她,其實就是想找個人幫她管着孩子而已。”
“對不起啊,”蔣易有點兒懵,起了頭又不知道怎麼說了,“我不知道......”
“沒事兒。”葛箏掏出打火機,“還聽嗎?”
蔣易咬了下嘴唇,伸手過去,安撫似的拍了拍葛箏的膝蓋。
葛箏冷笑了一下,眼前似有回憶,“她和那渣男有家賣地板的小店,離婚後歸給她了,她也不好好經營啊,難過了統共沒有幾天,就忙着搞對象去了,一點兒也不顧那些私奔的情誼了,不過也可能是早就給打得散了吧,誰知道呢。那一年,家裏店裏都是我,搬貨送貨全是我,還得照顧個小崽兒......這麼想想,我那時候還真是幹了不少活兒。”
“你那時候已經大學畢業了吧?”蔣易等他不說了才問。
“是,”葛箏吐出一口煙,“我那時候,剛通過了面試,考上了延平電視台的正式編製,那一次就只招一個人......可我姐哭鬧,說我不去管她,她只能和孩子捆着去跳海,我......只能放棄了。”
蔣易眼睛都瞪圓了,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話里的信息量有些大,好幾個問題一股腦兒的湧出來,堵塞在喉嚨口,爭搶了半天,只說:“電視台?”
“嗯,我大學是學影視製作的。”葛箏勾着唇角,有些好笑的睨着蔣易稱得上有些驚慌的反應,“還想問什麼?別慫。”
“我還以為你原來也是學金融的,”蔣易的心情是真有點兒震蕩了,理了理思緒,“你姐她,不知道你考上......”
編製這事,在小地方,真算得上是個大事了。
“知道,”葛箏回答的很快,像是說開了,什麼都不在乎了,“你覺得她能在乎這個?”
“那你爸媽呢?也不在乎?”蔣易難以理解。
葛箏頓了頓,“我之前在北京的工作,就是這麼被我爸鬧沒的......他應該也挺鬧心的,費盡心機搞出那麼多丟人現眼的事,結果我終於認命回延平了,我姐那邊又這樣了,”他撣撣煙灰,“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吧。”
聽着烏七八糟的關係,沒說盡的細節里,漫溢出來的都是不堪入目牽扯和匪夷所思的自私,蔣易想像不出這樣扭曲的家庭關係,只是覺得心裏憋得慌。
他自己那點兒秘密壓了這麼多年,簡直快把自己壓死了,所以心裏一直梗着勁兒,誰想到和葛箏一比,才知道什麼叫真的“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葛箏不知道他這些肚子裏的想法,逕自嘆了口氣說:“我就想找一個,誰也找不着我的地兒。”
蔣易心想,沒用的,隔着天涯海角,豆豆一個視頻電話,你還不是抓心撓肝的鬱悶?這種事就像牽着風箏的線,以為掙脫了都是當局者迷,其實根本沒用。
他忽然想到顧儀範和他說過的那個關於葛箏學費來源的傳聞,不過和家庭那些繁瑣凌亂的隱秘不同,這事從性質上就不同。
家庭對每個人來說都是沒法選擇的,是被動接受的,所以無論多不堪,其實也並不真的丟人。
但感情是個人的選擇,路都是自己選的,心裏不願意,應該是沒人能真正強迫的。
只是和顧儀範那種沒有節操的人來比,葛箏這事要是真的,節操沒得面積有些過大,明顯超出了三觀正常人的接受範疇。
蔣易心裏忽然有些亂,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還可以掩耳盜鈴的給葛箏的行為安上“情非得已”的理由,冠冕堂皇的太虛假,打得就是自己的臉了。
他忽然喪失了全部的好奇心,就到這裏打住吧。
“你......”他裝着聽了聽走廊對面的聲音,“困不困?”又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側重,打算矮身回房間裏。
“你信嗎?”葛箏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聲音在夜色里又低又沉。
“信......什麼?”蔣易結巴了一下,一口氣差點兒沒續上,有種被人瞧破了心思的窘迫。
“別裝,”葛箏眯了眯眼睛,語氣又重了一分,“你肯定聽說過。”
“我......”蔣易手腕瑟縮了一下,覺得觸感冰涼,那點兒寒意順着手腕麻痹了整條胳膊,寒毛都豎起來了。
葛箏卻看着他的眼睛,皺眉認真的說:“別信!我沒有!”
他語氣第一次有這種急於證明自己的懇切,音調不易察覺中有些微顫,帶着那些偽裝着毫不在乎,卻一直被同學間留言困擾圍繞所中傷的低落。
蔣易點點頭,有感同身受,也有點兒心疼,他盡量使自己坦然的回望過去,輕聲說:“我就信你說的。”
酒精真不是個好東西,它讓意志再堅定的人也忍不住有片刻的軟弱。
人也實在太孤獨,暗夜裏一絲微不足道的倚靠都忍不住想要伸手抓緊。
異國他鄉的冷凝把這兩種情緒糅合,擴展的無限大。
後來蔣易覺得,他大概是真的醉了,記憶全是模糊的,有點像斷片兒。
第二天叫醒他的不是理想,而是兢兢業業當值的鬧鐘。
宿醉的頭痛跌宕而來,窗口映射進來的天光是一片昏暗的冷白,淅淅瀝瀝的下着小雨。
蔣易嗓子眼兒又干又澀,一張嘴感覺都能噴出煙來。
一早就有公司理財的課程,不能遲到。
一夜情緒太混亂,他迷迷糊糊的,到最後也沒來得及給顧儀範發個信息什麼的,就那麼昏睡了過去,所以這會兒有心想嚎一嗓子叫顧儀範,因為不知道還有沒有那個姑娘在,也強忍着沒出聲。
伸手往旁邊摸了摸,床墊是冷的,空落落,什麼都沒有。
葛箏大概是走了,具體什麼時候,他腦袋就跟灌了鉛似的一點兒印象都沒有了,借宿就借了個寂寞,倆人靠着窗檯說了幾句話,所以房費估計是不能扣了。
踉蹌着起來胡亂洗漱了,他故意把動靜鬧得挺大,折騰了一溜十三開,才踩着重重的步子,上顧儀範那屋外頭敲了敲門,還誇張的清了清嗓子。
門裏一片安靜。
他又等了會兒,輕輕推開門——床上整整齊齊的,一點兒痕迹都沒有,別說姑娘了,連顧儀範這孫子也沒見着影兒。
嘿,溜得還挺快!
蔣易勾勾嘴唇笑了一下,換了書和課件裝書包里,也沒什麼胃口,冰箱裏掏出一瓶牛奶就出了門。
一大早的課,大家的精神都挺萎靡。
階梯教室里人來了不少,也沒見特別吵嚷,不少同學正打着哈欠塞早餐。
蔣易走到教室門口時碰到了黃鸝,隨手塞給他一條巧克力,蔣易謝了一聲,往第三排迷迷糊糊正打瞌睡的顧儀範那兒走去。
溜得快,佔座倒還積極。
蔣易一屁股坐下,帶着附近的幾個座椅都跟着晃了晃。
顧儀範睜開假寐的眼睛,也感覺出蔣易的故意來了,瞟了他一眼,“有病!”
“是,我有病!”蔣易嗤笑,撇了撇嘴角,“人家看了不該看的呢長針眼,我聽了不該聽的鬧耳朵,我這耳朵都快讓你折磨聾了,我找誰賠我!”
顧儀範不明所以的看了他一會兒,掌心往他腦門兒上一搭,“我還琢磨着晚幾天搬家呢,要不我今晚就搬過去住吧,怎麼還說上胡話了。”
蔣易懶得戳穿他的矯飾,拉開書包拿書筆,再者打趣一下適可而止,這事兒再往深了說,他自己也怪不好意思的。
顧儀範卻主動湊過來,神秘兮兮的說:“我聽說有一公車的人都看見你昨天放學上了葛箏的車?幹嘛去了?你倆還攪和呢?”
“關你屁事!”蔣易一哂,沒成想這八卦散播的如此神速,躲來躲去沒躲掉,反倒顯得猥瑣,早知道還不如大大方方上去了。
“行,你自己的屁自己琢磨去吧,”顧儀範胳膊肘懟了蔣易一下,“說點兒關大家屁事的,誒,周六學校組織新生去參觀聖安德魯斯大學,自願的,早上大巴來接,晚上到點再跟車回來,中間自由活動,你去不去?”
“誰說的?我怎麼沒接到通知?”這事兒蔣易還真沒聽說。
“你昨晚幹嘛去了?”顧儀範不拿好眼神瞅他,“昨晚公共郵箱發的郵件啊,再說每學年都有的傳統啊,也就這點兒節目了,”他伸開五指在蔣易眼前晃了晃,“愛人,你的魂兒呢?”
蔣易魂兒在別處,他耳朵聽着顧儀範說話,眼睛卻瞥到緊隨着老師走進門的,縮着脖子的胡良,以及胡良身後的葛箏。
葛箏外套一拉到頂,低着頭,也看不出神色表情,手裏空空,照例啥也沒有拿。
倆大神晃悠着一直往階梯最上頭走,找了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坐下來。
老師都到了,教室里安靜下來。
顧儀範追隨着他的眼神也看見了那倆人,收了剛剛的話題,嘀咕了一句,“都他媽抽風呢,這倆大早起的來上課,還真是頭回見。”
蔣易懵了一會兒,不過也只是短促的瞥了一眼,就調整好坐姿,準備聽課了。
他昨晚沒休息好,狀態略萎靡,精神也支撐不了過於複雜的胡思亂想,只能挑着重要的事,先集中了注意力聽課。
可很快放在桌板上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
蔣易用手指劃開,看見是備註名為“泡泡”的人發來的一條信息:這算是正常的見面了嗎?
蔣易愣了一下,才想到昨天和葛箏說的話,吐槽倆人每次見面都不太正常。
他下意識就偏過頭想往後面看,手機立即又進來一條信息。
好好聽課。
泡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