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淚之後
生活就是在不斷的做減法，每天撕去一頁，一頁又一頁，逐漸變得麻木，曾經的熱血和夢想，在這一頁頁中被埋葬。
夏夢瑤不想這樣，她受夠了這樣的生活，她還年輕，內心的夢想一直都沒消失，她恐懼沒有實現夢想的未來。
所以，她果斷的作出了選擇。
她認為自己沒有錯，也體諒楊光的壓力，所以沒有帶走一分錢，也沒有帶走一個孩子，想要安靜的離開，去追逐夢想。
婚姻里沒有對錯，她愛過楊光，但現實生活中不斷增加的重擔，逐漸的超過了她的這份愛，最終離婚成為了最佳的結果。
起碼，她認為是最佳的。
街道口，夏夢瑤坐上了出租車，隨口報了個地址，她剛要掏錢，修長的手指，就從上衣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封信。
信沒有封口，面上是他的字，寫着夢瑤親啟。
夏夢瑤看見這封信，內心浮現了一絲可笑，一絲傷感，一絲回憶，她沒有扔出車窗外，而是選擇打開。
她抽出裏面的信，一張銀行卡隨之滑落。
夏夢瑤目光一凝，神色複雜的握緊銀行卡，手指撩開這封信。
【夢瑤吾妻，原諒我最後一次貪婪喚你一聲妻，過去七年都不曾覺得妻這個稱呼是如此的痛徹心扉，如此的讓人懷念。】
【寫這封信的時候，我正在吃自己下的麵條，剛收到了母親的短訊，她說大雷很乖巧，而蕾蕾在想媽媽，那一瞬間我差點淚崩。】
夏夢瑤看到這裏，眼淚沒忍住，一下就滑落下來，她捂着嘴巴，拚命的讓自己不哭出來，然而她的一切都映在了後視鏡上。
她擦了擦眼淚，繼續看了下去。
【我在為自己即將失去一位好妻子而流淚，更為兩個孩子失去母親而痛心，作為一名父親，我無法給兩個孩子完整的家庭，作為一名丈夫，我無法給予妻子安全感，第一次認識到自己如此失敗。】
【我有想過挽留，哪怕不為自己，也為了兩個孩子，但我還是決定赴約，因為我無法用孩子來牽絆你前進的腳步。】
【想起過去一個暑假的爭吵，又想到了你的眼淚，我沉默了！】
【曾經的我們是那麼的相愛，那年仲夏我們相識相知，成為別人眼中最好的情侶，甚至是畢業之後都是人們的談資。】
【彼此在一起整整十年，這十年的青春，我們都在生活之中磨掉了銳氣，陷入了生活的瑣碎之中。】
【失去了年輕時候的浪漫、情調，陷入了金錢的魔爪之中……我不是在抱怨什麼，而是在思考我們走到這一步的原因。】
【當我寫到這裏的時候，才突然意識到這些已經不重要了，我終究是要去民政局赴約的，本來還有一堆話要說，突然就意味索然。】
【既然要散了，那就好聚好散吧！我決定穿西裝去見你，希望你能認出來這是我們結婚時候穿的那套西裝，不是為了表示高興，而是想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七年前，我穿這套西裝迎娶你，七年後的今天，我穿這套西裝和你告別！只想告訴你：夏夢瑤，原諒我，不能陪你慢慢變老了！】
眼淚如洪水般傾泄而出，夏夢瑤捂着嘴巴，發出嗚咽之聲，最終還是沒有忍住，大聲的痛哭出來。
司機師傅默不作聲，伸手打開了電台，車內很快飄起了傷感的音樂。這一刻，音樂的旋律和哭聲是那麼的動人心魄。
眼淚打濕了信件，夏夢瑤抽泣良久，才擦着怎麼也擦不幹的眼淚，繼續看向手上的信。
【願你能遇到一位善待你的紳士，願你能找到屬於你的幸福！如果可以，請把我放在心底，如果不可以，請把我忘記！】
【不要擔心孩子們，我作為一名老師，可以把他們帶大養好，而且你永遠都是他們的媽媽，這是永遠都不會變的事實。】
【好了，就寫在到這裏吧！麵湯要喝完了，我也該去赴約了！】
【最後，這張銀行卡收好！】
【這是我十年來，寫稿子賺的私房錢，原本是想多存一些，找個機會帶着全家一起出去旅遊的，最好能去你想去的地方。】
【母親生病的時候，我取了一些，蕾蕾出生的時候，也取了一點，剩下的並不多了，我也放棄了旅行計劃，預備着給你買保險。】
【不說了，我就寫到這吧！】
【知道你是個要強的女人，不會接受，所以我會要求一個擁抱，偷偷的塞進你的口袋裏，（就像當年）……】
四個字被劃掉，划痕很重，重到夏夢瑤再次哽咽。
【最後的最後，請記住，既然選擇，就不要回頭，既然堅強，就不要軟弱，哪怕痛哭，也要蹣跚着繼續往前。】
【以後，你只能成為自己的港灣，自己抵擋風雨！】
【願你在風雨之後，笑着看見彩虹！】
【再見！夏夢瑤！】
【希望，下次見面，我能看到你笑顏如花，絕代芳華！】
淚水落在了信紙上，打濕了字跡，夏夢瑤永遠都不可能忘記他的字，自從當老師之後，他的字就變的潦草。
眼前這樣工整的字跡，還是存在七年前的記憶之中。
她強迫自己中斷回憶，擦了擦眼淚，小心的把信紙折好，把銀行卡和信一起放入信封里，把信口放在唇邊，輕輕的吻好封存。
而後抱着信，扭頭看向車窗外，臉上多了一點倔強，眼中多了一點堅強，哪怕剛才失聲痛哭，哪怕有後悔過，她也絕對不會回頭。
她內心之中，對楊光依舊殘存愛意，但這點愛意在現實和夢想面前，太過微不足道了，哪怕這封信讓她痛徹心扉，結果也不會變。
已經浪費了十年的青春，她已經不想在浪費哪怕一天了，任何事情都束縛不了她，哪怕是孩子，哪怕是以前視作生命的愛情。
當出租車越行越遠的時候，夏夢瑤透過車窗，看着童話鎮，心裏暗自發誓，一定會完成自己的夢想，做一個成功的女人。
到時候，在回來，給孩子們一個童話。
陽光照進了車窗，輕悄悄的擦乾了眼淚，內心的痛苦被深藏，身上的軟弱消失不見，夏夢瑤高傲的挺起胸膛。
愛可以遺忘，堅強可以假裝，但人不可以軟弱，當夏夢瑤下車的時候，她不是在出租車上哭泣的女人，而是追逐夢想的勇士。
哪怕遍體鱗傷又如何？
只要不死，只要能成功，她什麼都不怕！
她的勇氣，讓很多男人都要自慚形穢。
最起碼，楊光就沒有這種勇氣。
在離開了民政局之後，他並沒有返回家中，而是來到了父母住的老社區，這個承載童年記憶的地方，他竟然有些膽怯，不敢靠近。
父親是一名普通的工人，工廠改制轉型之後，他提前領到了退休金，今年五十四歲，每年能拿到三萬退休金，而且逐年增多。
母親是服裝廠的工人，五十二歲，身體不太好，三高，前次高血壓突然暈倒，把一家人嚇的魂都快掉了。
也因此，母親辦理了內退，退休金比不上父親，一年只有一萬八千多點，她是個閑不住的，去年成為了居委會的副主任。
今年怕是不成了，身體是一方面，要幫忙帶孩子是主要。
楊光走在熟悉的道路上，腳步似乎有千斤重，好不容易來到了門前，他之前鼓起的勇氣，一下都消失不見了。
這裏還是工廠分配的筒子樓，抽籤抽到的一樓，除了一百多平的房間之外，前面的院子和後面的菜園都是家裏的。
母親把後院給拾掇出來，開闢了兩塊菜地，鄰里之間要是誰缺個韭菜辣椒什麼的，打聲招呼就能自己去菜地里動手。
父母一生都是和善待人，鄰里之間關係也很和睦。
或許唯一不順心的就是他這個兒子，本以為兒子結婚了，該操心的操心完了，沒想到兒子在三十歲的門檻，會突然離婚。
楊光對着家裏的木門，無法邁動一步。
正當他要敲門的時候，大門卻打開了，穿戴整齊的楊母看見楊光站在門口，嚇的心都要跳出來，她沒好氣的拍打一下兒子，而後捂着心口道，“死孩子，嚇我一跳，站在這裏幹什麼？”
“媽！”楊光飽含深情的喊了一聲，直接抱住了她。
楊母一怔，繼而輕聲一嘆，摸摸兒子的頭，“離了？”
“嗯！”強忍的眼淚終於流了出來，這一刻是無窮的辛酸和委屈湧上心頭，還好他還留存一絲理智，並沒有大聲哭出來。
“離了就離了吧！”楊母輕聲道，“姻緣天註定，老天決定了你和夢瑤的姻緣到此結束，那就結束吧！看開點，你是個男人，別忘了你上有老下有小，你垮了，我們沒什麼，孩子們怎麼辦？”
“我明白的！”楊光鬆開母親，擦擦眼淚道，“蕾蕾怎麼樣？”
“我和人老師說明了情況，讓她在學校里幫忙看着，放心吧！”楊母說著，拉着他道，“別在門口站着了，快點進來！”
楊光乖巧的跟着母親進屋。
坐在客廳的木質沙發上，楊光恍惚的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家，熟悉是來自記憶里的味道從來都沒變，陌生是因為這份記憶多了一層霧。
簡單是個孤兒，從來都沒體會過家庭和父母的溫暖，然而就在門口的時候，他卻品味到了那一絲夢寐以求的溫暖和親情。
從簡單到楊光，從孤兒到結婚，跨越的不僅是世界，更是一段人生經歷，這份經歷足夠讓人從青澀走向成熟，很多東西都會變味。
原本的楊光正在變味，但是現在簡單來了，又多了一種選擇。
母親是疼愛兒子的，也感受到兒子離婚時候的痛苦，她沒有去責怪夏夢瑤這個已經變成過去式的兒媳婦，只是默默的來到廚房，準備為兒子準備一頓可口的飯菜。
哪怕現在還沒到午餐時間，哪怕她原本準備出門，她也手腳麻利的去菜園裏摘菜，在廚房裏清洗起來。
她人老了，唯一能做的，不是陪著兒子掉眼淚，而是用三十年來，不變的味道，去安慰已經長大的兒子。
楊光來到了廚房，母子兩人一個洗菜一個切菜，沉默不語。
“別想太多，你還年輕！”楊母道。
“我知道，”楊光笑了笑，“離婚而已，又不是大事，我還有蕾蕾和大雷，就是得勞煩您和父親多操勞兩年了。”
“知道就好！”楊母沒好氣的瞪眼道，“你就是讀書太多，讀傻了，渾身匠氣，死守着工資不放！”
楊光笑了笑，沒說話。
他當老師，家裏是很開心的，父親也是絕對支持的。
但是時代不一樣了，老師並沒有什麼錢途，尤其楊光秉持師德，在童話鎮當老師五年來，並沒有在外面為了賺錢，開什麼私教課。
這也是楊母說他匠氣的原因，夏夢瑤過去也為這事吵了很多回。
如今的老師，尤其是高中老師，私下裏開班教學很普遍，甚至還把私下裏的課程和上課結合起來，在班上對不參加他補習班或者私教班的學生不給好臉色，完全是為了錢而教學。
這些楊光都很清楚，在學校里也被老師拉攏過，邀請他入伙的不少，但他都拒絕了。過去的楊光從大學出來沒多久，稜角還沒有磨平，現在的楊光卻是不想丟掉一直以來的堅持。
楊母也只是抱怨兩句，對兒子的品德還是很滿意的。按照楊父的話說，老楊家，就沒有一個孬種，錢可以沒有，人品得正，楊字得寫好，如果歪了，打斷腿是輕的，以後不許進門叫爸媽。
正是這種言傳身教，才讓楊光身上多了一絲執拗勁，倒不是說楊光有多麼的光正偉，他其實很普通，比別人多了一些底線而已。
當情緒平復下來之後，楊光逐漸開始享受和母親一起在廚房聊天的時光，楊母也很久沒有和兒子好好說過話了，話匣子打開，根本就停不住，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
沒有不耐煩，楊光面帶微笑，安靜的傾聽。
這本就是他夢寐以求的畫面，而今親身體驗，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以前的楊光，隨着婚姻的結束而終結，現在的楊光已經迎來了新生，他會好好守護這個家，為他們撐起一片天空。
他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