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蕉鹿夢(6)
閻忘言臉露喜色,說道:“胡師哥但有吩咐,小弟無不尊奉。多謝胡師哥!”
胡忘歸一擺手,道:“你我雖不必兵戎相見,但同門的情份已盡,‘師哥’二字,你休要再提。”
閻忘言道:“是,胡……胡莊主。”
胡忘歸“哼”的一聲。閻忘言又道:“小弟有個不情之請,若能承蒙胡莊主俯允,實是感激不盡。”
胡忘歸眉頭微皺,說道:“只要閣下所提之事不違江湖道義,亦不逾份,可以商量,你且說來聽聽。”
閻忘言深深一揖,道:“多謝胡……胡莊主。小弟今日故地重遊,看到山莊的一草一木,昔日在恩師門下學藝的點點滴滴,一起湧上心頭,不勝感概。小弟心想,胡莊主克日便要去往中都赴任,這歲寒山莊嘛,能否讓小弟住上一陣時日?以解小弟多年的相思……”
胡忘歸先前情面難卻,對昔日的這個師弟語氣和態度轉為溫和,卻沒料到此人竟如此得寸進尺,頓時氣得渾身發抖,怒叫:“住口!你……你……快給我住口!”
閻忘言面露愕然之色,說道:“小弟所請,胡莊主是不肯的了?”
胡忘歸尚未作答,鍾摩璧瞧了一眼轎輿,揚了揚手中的花箋,冷冷說道:“‘一言既定,金玉不移。’此為昭懿郡主親筆所書,閻忘言,難不成在你的眼裏,形同一張廢紙么?”
轎中人默然不語。
紇石烈兀顏哈哈一笑,說道:“郡主所書,自是作數的,此回四大山莊僥倖得勝,咱們也認了,只是下回神鷹坊再來拜訪,四大山莊還有如此好的運氣么?”言下之意神鷹坊此陣雖然輸了,日後還會捲土重來,絕不會就此作罷。
鍾摩璧聽他語中充滿威脅,傲氣登生,冷笑道:“神鷹坊還有什麼高人高招,四大山莊卻也不懼,一一接下便是。”
紇石烈兀顏臉色一沉,森然道:“歲寒山莊既在大金的土地之上,便是我大金的子民,郎主有詔,請各位莊主到中都走馬赴任,教授大金國的武士技藝,那是郎主瞧得起各位。嘿嘿,各位倘不奉詔,執意抗旨,難道不怕掉腦袋嗎?”
鍾摩璧、胡忘歸等人見他公然棄信毀約,無不又驚又怒。方心達、丁心怡、龔方震等弟子想起方才數萬金軍地動山搖般的吶喊聲,更覺心驚膽顫。
閻忘言朗聲道:“各位莊主,請容小弟說上一句。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天威不可抗,朝廷的大軍殺到之時,便是山莊滅頂之日,到那時玉石俱焚,悔之無及矣……”
胡忘歸喝道:“住口!歲寒山莊的基業存與不存、毀與不毀,與你有何相干?”
殘庵忽地發出一聲陰森森的冷笑,說道:“閻先生自幼便在山莊為軒轅老前輩執鞭墜鐙,在此習藝多年,對師尊和山莊感情深厚,怎麼說山莊的存亡,與他沒有絲毫的干係?”
胡忘歸不去理會他,只向著閻忘言道:“今日在祖師爺爺的面前,我問你,你是鐵了心要欺師滅祖,甘冒世之不韙么?”
閻忘言哈哈一笑,說道:“胡莊主這話小弟可就不太明白了,歲寒山莊眼見着就要受到滅頂之災,我能眼睜睜坐視不管嗎?我為山莊的大好基業着想,又怎會扯上‘欺師滅祖’四字?胡莊主倘若非要給小弟扣上這個罪名,那小弟也無如奈何了。”
胡忘歸冷笑道:“妖言惑眾,當真是厚顏無恥之至!”白衣雪眉頭深蹙,自忖:“閻忘言今日忽然現身於此,原是要侵佔歲寒山莊。不知他設下了什麼樣的陰謀詭計。”
紇石烈兀顏大聲道:“胡莊主,我來說句公道話。這些年閻先生對歲寒山莊魂牽夢縈,無有一日不想着能夠回到山莊,以解自己深深的相思之情……”
閻忘言一聲長嘆,臉上儘是惆悵痛苦之色。白衣雪心想:“此人惺惺作態,臉皮之厚、用心之險,世上當真少有。”
紇石烈兀顏續道:“然而我等每回從旁相勸,勸閻先生回歲寒山莊盤桓一些時日,他總是念及與胡莊主的香火之情,不忍為難胡莊主。依我看來,胡莊主,歲寒山莊被你獨佔多年,時至今日,輪也該輪到閻先生住上一住了。”
胡忘歸心道:“好呀,你們在我面前,倒唱起雙簧來了。”目光盯視着閻忘言半晌,冷冷說道:“你想在歲寒山莊住下來,那也好得很,不過你先問問我手中的劍,答應還是不答應?”
閻忘言道:“胡師哥,當年你我二人同在師門學藝,那時你的功夫就遠在小弟之上。後來你別出機杼,又獨創了‘雪流沙十三式’和‘大雪崩手’,再加上師門的‘洪爐點雪行’功夫,你亦勤修苦練,造詣非凡。江湖之中,誰人不知你胡師哥劍、掌、輕功‘三絕’?小弟不才,今日正要請教胡師哥的劍、掌兩項絕技。”
胡忘歸心中一凜:“此人天資聰穎,多年未曾見面,如此有恃無恐,想必這些年在武藝上沒少下苦功夫,小覷不得。”卻也不懼,淡淡地道:“好啊,胡某奉陪到底。閣下當年確曾在恩師門下學過藝,不過師徒的情分早已斷絕,你無須再提這些往事,‘師哥’二字,胡某更是擔當不起。”
閻忘言笑了笑,說道:“小弟有自知之明,這幾下三腳貓的功夫,太過稀鬆平常,實是難入胡莊主的法眼,待一會切磋起來,還要請胡師哥手下多多留情。”
胡忘歸思忖:“閻忘言陰險狡詐,主動提出比武切磋,多半事先有所謀算,臨戰卻又降低自己的姿態,故意在人前示弱,我又怎能輕易上了你的當?”聚神凝氣,雙目炯炯,說道:“不必客氣。”
閻忘言笑道:“倘使胡莊主承讓小弟一招兩招,小弟還是那句話,請胡莊主答應小弟在山莊盤桓數日。”
胡忘歸冷冷地道:“胡某如若技不如人,輸給了閣下,那也無話可說,歲寒山莊任由你住。”
閻忘言面露喜色,連聲道:“好,好,好!那小弟想先領教胡莊主的大雪崩手功夫。”說罷左拳右掌,抱拳行禮。
胡忘歸道一聲:“請!”左臂伸出,在身前劃了一個圓圈,右掌掌心向下,橫平於胸前,正是大雪崩手的起手式“柴扉暮雪夜揖客”。
閻忘言喝道:“得罪了!”深吸一口氣,含胸拔背,立腕為掌,左掌護於胸前,右掌倏地直拍胡忘歸的面門而來。胡忘歸禁不住輕輕“咦”了一聲,舉掌相迎,“啪”的一聲,二人雙掌相接,互相退了三步,分別拿定了樁子。當年二人曾一起跟隨軒轅鯤鵬學藝數年,師兄弟間時常切磋技藝,彼此再為熟稔不過,如今多年未見,雙方再次交手,一上來都頗有試探之意。高手過招,瞬息便知對方武學造詣的深淺,一試之下,均感對方技藝早已今非昔比,當下各自全神戒備。
胡忘歸怒氣沖霄,喝道:“閻忘言,恩師已將你革出師門,你使此掌法羞也不羞?”原來閻忘言所使的功夫,乃是當年軒轅鯤鵬傳授的一套掌法。
閻忘言哈哈一笑,說道:“今日你我故人相見,我使此掌法是不忘故舊。也罷,胡莊主既無念舊之意,再看我這套掌法!”說罷連拍三掌,一掌快似一掌,一掌比一掌凌厲。胡忘歸腳下快速移動,身形飄忽之中,右掌還了一招“雪盡塞鴻南翥少”,掌風颯然,閻忘言頓覺氣息窒礙,不得不側身相避。
場中二人你來我往,四掌翻飛,翻翻滾滾鬥了二十餘合,未分高低。白衣雪在一旁凝神觀戰,心中又驚又喜:“一年未見,師父的內力和掌法又有精進,似乎還留有餘裕,不過閻忘言似乎也未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