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替死
白衣在哥哥的照顧下,換下斑斑血跡的鎧甲。她沒有參加慶功,沒有參加獻俘。因為她不是憑藉戰功爭取封賞的大理朝將士,而是侯聰的私人守護者。她不知道,成國太子莫昌,向一個又一個的人,打聽她的身份、下落。
自然,他沒有得到答案。從此,她化作一縷春歸時的花香散去。任憑最好的香料,也配製不出,當時她撞擊他心靈的那一刻震顫。
理國、成國展開談判。成國將贖金加倍又加倍,只求換回太子。理國寧肯在其他條件上一讓再讓,就是不肯釋放莫昌。理國皇帝摸着自己最心愛的鎮紙,對大太監何副總管說:“自己傻還罷了,當朕也傻嗎?多少錢,能換一個活人啊!”何大太監陪着天子笑了幾聲,在深夜的深宮裏,捲起一陣無人再敢記起的小小喧嘩。
莫昌被安排居住在東風巷最深處常贏舊宅。日常使喚的人八九個,從宮裏由何副總管挑選了撥過去之前,由侯聰親自帶人把這些人的底細查了個底朝天。平日莫昌不許待客,不許出門。非召,不得入宮。
與他命運相仿的人,就是白衣。從戰場上下來,因為戰爭已經結束,她連談判所在地細雪城都沒進,跟着養父和哥哥,以及護衛隊還活下來的七八個人,在啞泉鎮吃了一碗面,當夜回了大桐。因為俘虜敵國太子太出風頭,宇文興又焦心了起來,唯恐外界太關注白衣,所以再三再四強調:“以後除非嫁人,絕不許出二門。”
一年的時光,就這樣過去了。長空跟着宇文興出門辦事,回來就去看妹妹。他依舊對於侯聰格外關注,對白衣說侯聰“心病未愈”,是個“傲氣衝天拿鼻孔看人的誰都不理的大猴子”,但是皇上喜歡他,未嫁的公主郡主都在惦記他。另外,皇帝這幾天,倚仗侯聰參與機要,重用的很。
“皇帝也姓侯,他也姓侯,本是同宗,公主郡主們和他如何通婚?”白衣難得說一句話,說出來就很難回答。
“妹妹,你真是個講道理講到有些死腦筋的人。不過哥哥就喜歡你這樣。你不出門,你不懂,天子嘛,他想幹嘛幹嘛,給侯聰改姓都行。反正外面都這麼說。”長空手舞足蹈,不知道想到哪裏去了,“聽說三公主最丑,我祝福侯聰娶到她。太子和三公主同母,極嬌慣這個妹子,哈哈哈哈哈哈,想想我就高興,侯聰啊侯聰,到時候再攤上個護妹狂魔大舅哥,折磨死你!”
白衣聽了這些,鬧不懂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她反問哥哥:“哥哥,你怎麼對侯聰那麼關切?”
“我也不知道,反正滿大桐城都是這朵花兒的新聞,我想不聽都不行啊,好惆悵啊,唉!”
但是很快,最大的新聞人物,變成了莫昌。
啞泉鎮大捷一年之後,成國備受愛戴、愛民如子的皇帝莫榮,思子心切,一病不起,多次派使節請求理國放歸莫昌。理國一律拒絕。一個月後,莫榮薨逝,顯惠皇后做主,皇侄莫暉即位,是為成國新君。
探馬、使節、間諜奔馳不斷。大桐城內的每個人都知道,自己的皇帝一定會有新的動作。果然,春天第一朵杏花開的時候,理國派八百里疾馳玉使,南下平都,告知成國,會擇日送歸皇子莫昌,回信很快來了:成國感謝理國厚誼,舉國上下,日夜掃塵以待,迎接太子回國。
剛過了驚蟄,侯聰隨着祖父被宣召入宮。這次召見是在偏殿,邊兒上還有幾個大臣旁聽。皇上笑眯眯看着侯聰,極是喜愛。
“說說看。”皇帝的話,是吩咐侯聰的。
“遵旨。”侯聰向前一步,“查到的情況如下:那邊預備了三步方案,下定決心害死莫昌。第一步的行動在大桐城,如果成功,就賴在理國頭上。如果失敗,則放任我們送歸隊伍啟程。第二步行動,是在路上製造事故,想法和剛才說的一樣,成功了,賴在我們頭上,失敗了,放我們繼續入境;前兩步具體的形式和執行人一時查不到,不過第三步是明確的了。”侯聰頓了頓,“莫昌雖無大錯,但終歸是俘虜,按照成國規矩,要舉行一個浴佛洗辱的儀式,方能徹底恢復皇族身份。成國的計劃是在這個儀式上動手,假稱天意。”
一個大臣跟了一句話:“前兩步肯定也要假裝成意外。不見得要大張旗鼓派刺客刺殺,那成國擺脫嫌疑就難了。”
皇帝笑了笑,點點頭,似乎沒什麼太大意外,他讓侯聰回答:“你說說看,為什麼朕在之前,不管成國花多少錢,都不讓莫昌回去,現在卻要讓他回去呢?”
“皇上聖明,”侯聰拱手,“之前,因為太子乃國本,一國之本流亡海外,能使其國民心不穩;現在,成國新君即位將近三個月,前太子回歸,勢必擾亂其政局,這種價值,不是金錢或者土地可以衡量的。”
皇帝的身子直了直,意思是很滿意,自己也要打起精神說幾句話了,“什麼計劃不計劃的,他們計劃殺莫昌,我們就要死活保住莫昌。莫昌是個棋子,只有活着才有用。侯聰,你就負責送歸事宜吧。朕把這件事,全權交給你。諸位大人也聽好了,必須全力配合小侯將軍,懂嗎?”
“遵旨!”所有人一起跪下,高呼“萬歲”。
皇上愣神了一會兒,何大總管會意,使眼色給大臣將軍們,讓他們退下,只留下了侯崇、侯聰。祖孫兩個跪了一會兒,聽到皇帝緩緩地說:“前面兩步,我們心裏有準,朕相信聰兒的能力,是不會出錯的。可是,等到了人家國內,萬事,就難了起來。我想,最後一步,我們可以見機行事,將計就計。”
皇帝的意思是,只要走到了最後一步,也就是浴佛洗辱大典,理國一定不能阻止成國的任何行動。所謂“天意殺人”,肯定是要利用機關。到時候,只要事先準備好一個武功絕世、忠心耿耿的死士,成為“替死者”,及時替莫昌去死,就可以了。這個替死者的身份,成國很難查知,也很難想像,因為他們防備的,是理國阻止成國殺人。
只需要一個人的死,去換莫昌的生。
假若莫昌死了,成國當然可以宣佈“天不容歸國俘虜”,理國只好雙手一攤,白玩半天。假設另外的人死了,莫昌這個棋子活着,當然要有後續調查。不管查成什麼樣子,理國,就可以一口咬定成國新君因為貪戀皇位,謀害先帝嫡子,因此,就可以大舉義師,興兵南下。
“一統天下,又何必等處處龍吟呢?”皇帝笑着說。
“皇上聖明,臣等敬服。”侯崇祖孫兩個叩頭說道。侯崇抬起身子,請皇上放心,他會去挑一個萬無一失的人選。
“朕已經挑好了。宇文家不是有個丫頭,叫白衣嗎?”
說完這句話,皇帝和侯崇四目相對,都緊張了那麼一剎那。
皇家和貴勛之家們,世代姻親重重疊疊,所以侯聰這個大寶貝,對於皇帝來說,不僅僅是少年將軍,甚至不僅僅是族侄,還有各種親戚關係。皇帝也是個普通男人,再忙也要抽出時間,陪着太后太妃皇后貴妃、以及各個輩分的公主王妃喝喝茶,打打牌,聊聊親戚們之間的八卦。這個侯聰就是親戚們聚會上的新聞人物,人人說起他來,都知道他雖然長了個好模樣,可是有“心病”,不能在他面前提“白衣”兩個字。
皇帝話已出口,現在犯起難來,暗暗感慨,身為天子,不得自由,說話辦事都要小心翼翼,惹得當朝武衛將軍偏殿犯病,總不太好吧?
侯聰靜得嚇人,一層細小的汗珠從他額頭滲了出來。侯崇連忙回答了兩個字:“遵旨。”然後,他拉着孫子急匆匆退下,離開皇宮。試探着看着身邊白楊樹一般挺拔清澈的侯聰,青松趕上來,給主子擦擦冷汗。
“聰兒,皇上的話,你聽清楚了嗎?”侯崇試探着問,心想:這下可好,回去又要熬上幾十斤昂貴的安神葯了。
“聽見了,我不同意。”
“啊?”
“什麼宇文家的丫頭,是誰?是個女的?女的怎麼能做替死者呢?我才是最好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