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曲終人不散(上)
261曲終人不散
終於可以一覺睡到大天亮,不知是什麼心情。
不用想着早自習,不用去想高考。
一抬頭,炫目的陽光照射進來,魏福音躺在床上,懶懶的翻了個身,近日以來,略顯疲憊,心中總是不住的想,這個時間應該早自習下課了吧,雖然她恐怕以後都不用上早自習了,不知用什麼詞語來描述此時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喜憂參半。
魏福音雖然醒着,卻是閉着眼,自顧自的傷春悲秋起來,連聲嘆息,聽到整個寢室里“乒乒乓乓”“叮叮咚咚”直響,好像有人要拆房揭瓦,熱火朝天。
魏福音迷迷瞪瞪揉揉眼睛,緩緩起身,她睡在上鋪,視線極佳,宿舍里的狀況盡收眼底。
只見二十平米的宿舍,像被洗劫一空以後的場面一樣,狼狽不堪,凌亂至極,鐵勺鐵碗鐵叉亂做一地,破舊的衣服,鞋子扔的到處都是,她們視為珍寶的卷子,白花花散落的到處都是,厚厚的書籍用繩子捆好放在一邊,乍一看,這情景好像是“一拍兩散,日子不過了”的小夫妻。
舍友們站在自己的床前,使勁按壓被子,盡量疊的極小,使勁往行李箱裏塞,別看她們是女生,可是力氣大的驚人,把衣服被褥枕頭恨不得全都壓縮到極限,塞進背囊里。
魏福音拍了拍腦門,她幹什麼都比旁人慢半拍,高考結束,大家都急急忙忙開始打包行李,準備回家,歸心似箭,只有她氣定神閑,睡覺睡到自然醒。
學校給住校生一天的時間收拾東西,規定今天之前,全校學生必須離校,因為大多都是寄宿生,所以學校特意寬限了一天,不過食堂早已關閉。
其實學校不攆人,她們誰也是不願意留在這裏了,高考都考完了,還有什麼好留戀的,見眾人忙的熱火朝天,魏福音拍拍臉頰,讓自己清醒些,掀開薄毯,一邊穿衣服,一邊道:“各位,怎麼起這麼早啊,不用上早自習,可以多睡一會兒嘛!”
趙娟正抓耳撓腮,她的床單被褥已經打包完畢,尋思着怎麼把洗臉盆洗腳盆裝進箱子裏去,顯然,行李箱不是專門用來裝臉盆的,她來回試了幾次,洗臉盆不能像被子那樣可以壓縮,也不能像課本一樣摺疊,而且還相當佔地兒,稍微用點力,就聽到一聲清脆的“咔嚓”聲,趙娟立馬止住,雙手叉腰,搖頭,喃喃道:“算了,這兩個盆我就不要了,給下一屆的學妹留着用吧。”
然後頭也不抬的就去收拾床底下雜七雜八的東西了。
用掃帚桿從床底下扒拉出一大堆落了灰的鞋,一手掩住口鼻,似乎想看看哪雙還能穿,忙裏偷閑回了魏福音一句,道:“你也趕緊收拾一下吧,學校規定,今天住校生必須全部離校,咱們已經不是這個學校的學生了,學校不收留咱們了,不過,就算學校讓我住,我也不住了,我現在就想回家,終於可以回家了,哈哈哈哈。”
過了半晌,她又道:“……哎,真要離開了,心裏還真是有點不舍,我睡了三年的床啊,我也不想離開你們大家,大家在一起三年了,哎……我爸媽等會兒開車來接我,應該快到了。”
她好像想起什麼來,過了半晌,神色微微凝重起來,鄭重道:“同學們,以後怕是見不着了,在這裏,我提前跟大家道個別,很高興認識大家……三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我有很多小毛病,多謝大家的體諒,謝謝同學們三年來對我的照顧,謝謝大家了。”
她雖然在笑,可是眼睛裏分明有什麼東西在閃爍,言罷,深深的鞠了一躬。
眾人見狀,立馬道:“不要這麼說!”
趙娟道:“同學們,我說的句句是肺腑之言。”
魏福音心裏本來就已經是五味雜陳了,聽她道別,喉嚨里彷彿有什麼東西堵着一樣,哽道:“趙娟,千萬別這麼說,咱們住在一起三年,大家都有感情了,突然分開,還真捨不得。”
馬鑫艷道:“大家都別說了,說的我都想哭了。”
趙娟破涕為笑,揉揉鼻子,道:“好了,不哭了,不哭了,都高興點。”
閆秀雲見趙娟把一本本書捆好,又把平時做的卷子整齊的疊好,納悶道:“這些卷子還留着幹什麼,扔了吧,沉的要命。”
趙娟道:“這些書籍,卷子我都想留着,做個紀念,我爸媽來幫我搬東西。”
閆秀雲來了一句:“真羨慕,你爸媽來接你,我就慘了,我家沒車,我爸媽讓我自己回家,我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平時沒感覺,怎料,我有這麼多家當,其他還好,就是這些書太麻煩了,有一百斤了吧,死沉死沉的,卷子報紙可以丟掉,可是這些書,怎麼處理,根本搬不動,從宿舍拎下去都能要了我的小命,怎麼辦啊?”說完她往後一倒,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
其他的話,魏福音沒怎麼聽進去,那句“學校不收留咱們了”,她是聽的真真切切,觸到心裏某個柔軟的地方,覺得自己突然成了一個無家可歸的棄兒,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把自己當成這裏的一份子,她是一個適應性很差的人,有些人,即便認識許多年,也形同陌路,有些地方,就是生活三年也無法適應,她是真的把這裏當作她的地盤,校園裏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她都感到無比親切,眼下,真的是她不想走,也非走不可了,想到這裏,手上的動作慢吞吞起來。
閆秀雲打包好行李,無所事事,略微消沉了一會,從床上一撅而起,眼珠滴溜溜轉,一手摸着肚子,道:“我肚子餓了,得補充補充體力,你們誰和我一塊出去吃飯。”
趙娟搖頭道:“我不去,等會兒我爸媽就來了,讓我爸媽帶我下館子。”
魏福音和馬鑫艷一陣搖頭,她們沒這麼好的命,一切要靠自己,高寧道:“我不吃飯,我要減肥。”
魏福音把一大堆衣服從柜子裏抱出來,隨意放在床上,累的氣喘吁吁,她自理能力極差,每次母親讓她做家務,她都是盡量逃避,這下吃了不少苦,發現由於自己的懶惰,亂糟糟的衣服堆成小山,上衣的袖子和長長的褲腿緊緊纏繞一起,像兩個親密無間的戀人,生拉硬拽,怎麼都分不開。
衣服上面壓出來的褶子,比八十歲老太太臉上的皺紋還多,魏福音雖然自己懶惰,可是看到亂糟糟的東西就鬧心,若是她當初勤快一點,把衣服疊起來存放,也不至於亂成這個樣子,一邊收拾,一邊嘆氣,心想,一時半會兒也收拾不好,正巧,肚子餓的咕咕叫,聽到閆秀雲的提議,立馬舉手道:“我也餓了,我也餓了,閆秀雲,在咱們一塊去吃東西吧。”
閆秀雲痛快的答應了,兩人一走出寢室,只見外面的情況不比室內好到哪去。
狹窄潮濕的過道里,堆滿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東西,堵住了二人的去路,像海嘯過後的慘狀,其他宿舍的女生也在收拾東西,魏福音一邊小心翼翼的往前走,時不時抬腿跨過地上堆的物件,過道留下的空間只夠她放腳的,她如此小心翼翼,誰知,腳下踩了個樹枝粗細圓滾滾的東西,差點滑倒,低頭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根魚桿,魏福音心道:“要這東西幹嘛?真是有雅興,難不成出去釣魚?”
女生的東西真真匪夷所思,千奇百怪,魏福音算是長見識,大開眼界了,各個寢室門口堆放的衣服,鞋子,雜物稀疏平常,可是一人多高的大布娃娃,讓她就想不通了,還有呼啦圈……跟她們比起來,自己真不配當個女生。
走出宿舍樓。
陽光普照,校園裏出奇的安靜,兩人順着小路一直往前走,彷彿商量好似的,誰也不問誰考試的情況,事實上,她們所有人都默契的閉口不提,沒有出現什麼意外,也沒如牛澤豐所言,答題卡忘塗的糊塗事件發生,考的怎樣,聽天由命吧。
兩人避重就輕,挑些不痛不癢的聊,聊着聊着,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有幾個不認識的同學,手裏提着一捆沉甸甸書,飛速往外走,開始魏福音還以為他們是校外有家人來接,慢慢發現,似乎不是,那些扛着書的學生出了大門口,徑直朝同一個方向走去。
是學校對面一間漆黑的小屋,魏福音和閆秀雲蹙眉,對望一眼,恰巧從對面走來一人,他剛剛從那間小黑屋出來的,那人邊走邊低頭數什麼東西,走近了些,魏福音才看清他手裏拿的是錢,抓住那人,奇道:“同學,請問你們剛才拎着書幹什麼去了?”
那人也是一怔,大概被人攔住,一時反應不過來,緩了一會兒,回頭指着馬路對面的小屋,道:“哦,那是個廢品收購站,我把書賣了?”
魏福音和閆秀雲極為震驚,咽了下口水,齊齊道:“賣了!”
那人兩手一攤,笑道:“是啊,賣了,反正畢業了,那些書留着也沒什麼用,又沉的要命,坐車怎麼帶回家,還不如賣了,我們宿舍的男生幾乎都賣了。”
說罷,跟二人道別,魏福音禮貌的點了點頭,依然感到震驚。
兩人吃飽喝足,回到宿舍,趙娟的床鋪已經空空如也了,她的父母把她接回家了。
魏福默默的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沒管趙娟要電話號碼,或家庭住址等任何聯繫方式,事實上,她們所有人,除了畢業照,沒有管對方要任何聯繫方式,以後好像也沒什麼好聯繫的,心有不舍,彷彿做個了斷一樣,這一別,恐怕日後難以相見了。
魏福音小心翼翼揭下床頭牆壁上陪伴了自己三年的海報,海報覆蓋的地方留下一個端端正正的長方形,和牆體有些不符了,覺得有些難看,微微一笑,又把海報貼回原處,留給下一屆學妹當做紀念吧。
海報邊緣有一排小字,嘴角不自覺的翹起,這種畫面似曾相識,三年前,她驚喜的發現好心的學姐留下來的祝願,三年後,再看到那一行黑色的小字,心中感慨萬千,歷歷在目,彷彿三年時間,一下子縮成了一個點,還未開始,便以結束。
可是,其中的種種卻是那麼真實,刻骨銘心,她把海報的邊緣用手撫平,回歸原位。
二零一,二零三寢室的女生,走進來跟大家作別,她們揮揮手道聲再見。
閆秀雲從那個路過的同學身上得到靈感,拎着捆好的書往樓下走,過了一小會兒,急急匆匆的跑回來,又拎了一捆往外走,她身材瘦小,書本沒有一下子拎完,分兩趟拿下去,臨出門前,魏福音問道:“全賣了嗎?不留一些嗎,這些就別賣了吧,留作念想也好。”
閆秀雲正乾的起勁,弓着腰,雙手提着成捆的書,一點一點的往外挪,聽魏福音這麼說,眼裏的淚彷彿決堤一樣,滾滾落下,斷斷續續道:“我也不想賣啊,我不想賣書,可是太沉了,沒有人來接我,我回家要坐兩個小時的汽車,我們村離公路還特別遠,我拿不動啊,嗚嗚嗚嗚,你知道嗎,我賣這些書,感覺跟賣自己的孩子似的,這些書跟了我三年,真的好捨不得啊,嗚嗚,嗚嗚。”
魏福音深有體會,她也是個愛書之人,書角折了道印子,都會心疼半天,忙安慰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說錯話了,說真的,其實這些書和資料留着也沒什麼用,放在家裏也是落灰,反正書里的知識咱們已經記在腦海里了,賣就賣了吧。”
收拾行李的時候,跟閆秀雲一樣,魏福音遇到同樣的難題,她自認為生活的足夠簡單隨意,發現衣服和被褥足足有三大包行李,還沒有加上地上的書本,她的被褥都是從天津拿回來的,有夏天蓋的薄被子,冬天蓋的厚被子,她不能像其他學生那樣,每到換季的時候回家拿換季的東西,只能堆在宿舍里,她全部的家當自然比其他人要多一些。
魏福音木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衣服被褥疊起的高高的小山,長長嘆了口氣,氣餒道:“這些東西怎麼拿回天津啊!我家比你家還遠呢。”
閆秀雲跟她比起來才是小巫見大巫呢,魏福音想:閆秀雲離家頂多一百公里,可是她離家足足一千二百公里啊。
兩相相權取其輕,魏福音就是天生神力,也沒法全搬回家,最後把心一橫,賣就賣吧。
下定決心,拉着行李箱來到學校對面的廢品收購站,甫一進去,撲面而來的一股陳舊氣息,就像書籍放置了許久的那種鐵鏽味。
坐在門口的是個三十歲出頭的男子,面色黝黑,見魏福音拉着行李箱抬頭看了一眼。
魏福音胳膊酸痛,寢室里的女生都忙的熱火朝天,自顧不暇,她尋不來幫手,只好自己拖着破舊的行李箱來了。
說是廢品回收站,哪裏有一點廢品,小黑屋比她的宿舍還不如,因為面向北,房間裏根本照不進來光,門口還好,裏面黑漆漆的一片。
魏福音想,既然是廢品收購站,那麼裏面應該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有。
出乎意料,甫一進去,沒有其他廢品收購站里該有的廢鐵塑料瓶之類的東西,而是滿地的書籍,堆積如山,書籍從門口亂遭遭的延伸到裏面最深處,宛如一條用書籍堆積出來的長河,書山兩邊低中間高,摞起來的厚度超過了門檻,似乎要流淌出來,魏福音走進去完全沒有可以落腳的地方,震驚之餘,噎了一下,戰戰兢兢道:“你好,請問被子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