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廢太子歿
()“讓她走”玉容立刻道:“她在這看着,我簡直吃不下飯”
胤禛一怔,道:“那也好,打發她走咱們好用膳。只不過,這也太便宜了她”胤禛有些不甘心,想了想,他隨即揚聲叫雲兒,吩咐道:“把麗貴人帶下去,傳朕口諭,麗貴人德行有虧,驕橫跋扈,當眾辱罵毆打同級的安貴人,該當受罰,讓她到皇后那裏領罰去”
雲兒忙答應着去了,領着麗貴人去了皇后處。皇后心中雪亮:麗貴人得罪安貴人事小,招惹了容姑姑才是皇上所惱恨的。她雖不情願,卻知若不重罰,胤禛定會不痛快,便罰她當面向安貴人道歉,在佛堂跪了三晚,禁足半年抄寫佛經。胤禛得知結果,這才罷了。
五月中旬,胤禛又帶着玉容及皇后等妃嬪搬到了風景如畫的圓明園。圓明園植被蔥蘢茂盛,有福海、后湖兩個闊大無比的大湖鑲嵌其中,無數彎彎曲曲的水道將之連接,水域面積十分遼闊,夏天風從湖面吹來,十分清爽宜人。玉容與胤禛便是住在九州清宴,後邊緊靠着后湖,湖畔長堤遍植垂楊桃樹,投下遮天蔽日的清涼。皇后與眾妃分住散落在後湖周圍的天然圖畫、上下天光、杏花春館、山高水長,弘時弘曆等已經開牙建府,胤禛特准他們各自帶着福晉、一位側福晉及皇孫入園陪駕,分住福海南岸的洞天深處各個院落。
九州清宴是一組建築群,大致可分為中、西、東三部分。中部由南往北是一組雄渾威嚴的主建築,依次是圓明園殿、奉三無私殿、九州清宴殿。其中圓明園殿的匾額還是當初康熙臨幸御筆親題,正大光明殿建好之前為圓明園正殿,也是胤禛日常辦公議事、召見臣工的地方;三大殿兩側是兩組建築群:東邊是天地一家春、泉石自娛,西邊是樂安和殿、怡情書史、清輝閣,胤禛與玉容平日安歇在天地一家春,也有時住在九州清宴殿。
周遭佳木欣欣環繞,奇花灼灼怒放,合抱的參天大樹投下片片濃蔭,光影搖曳,珊珊可愛。殿後便是碧波如傾的后湖,近處遍植芙蕖,紅花碧葉分外妖嬈,有鴛鴦交頸嬉戲其間;遠處波光瀲灧,水天一色,白色水鳥盤旋而過,鳴聲清越。涼爽的風帶着水汽從湖面吹來,再熱的天也覺不到酷暑的溽氣,正是最好的消暑勝地。
美好甜蜜的日子總是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已是六月中旬了。年羹堯又傳來軍報,表示經過一年多的籌謀佈局,今年一定可以結束戰鬥,打一個大勝仗回來,但是他有一個要求,就是錢糧供給一定要寬裕,以免影響士氣。不是夠,而是寬裕。
胤禛立刻召見允祥、允禩、張延玉等人商量,看看國庫里還能拿出多少銀子,寧可朝廷緊着些,也要先滿足了年羹堯再說。既然他說得那麼有把握,勝利在望,依從他也是該當的
天地一家春西二殿中,玉容帶着秀雅等人在做酸梅湯、清補涼、西瓜汁、龜苓膏、杏仁露、核桃露、楊枝甘露等消暑解渴的飲料,又命雪兒去冰庫取冰,命秀清去庫房取一整套的定窯白瓷蓮花盞,幾個人正玩得興緻勃勃,隨伺在外的小太監小路子慌慌張張幾乎是撲跌着進來,口內急急道:“皇上,皇上不好了”
玉容唬了一跳,皺眉喝道:“沒規矩慌裏慌張、大呼小叫的做什麼?驚着皇上少不了你一頓板子”胤禛脾氣本就暴躁易怒,加上極怕熱,在炎熱的夏日裏脾氣更甚,因此每到夏日,他身邊伺候的大小人等,無不斂聲屏氣,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好逆了龍鱗。
“什麼事?怎麼又不說了?”玉容疑惑的瞅了小路子一眼,道:“皇上在圓明園殿議事,你跟我說也是一樣”
小路子被玉容那一聲喝罵唬得清醒過來,嚇黃了臉,哪還記得要說什麼?聽玉容問起,才回過神來,暗叫一聲僥倖,咽了咽唾沫,規規矩矩跪下奏道:“姑姑,宗人府左宗令來報,二阿哥去世了”
“哪個二阿哥?”玉容愣了愣。
雲兒卻是臉色大變,道:“姑姑,難不成是廢太子?”
玉容吃了一驚,忙道:“怎麼回事?廢太子好好的怎麼會死?”廢太子胤礽自康熙五十一年被廢后一直圈禁在上駟院,這件事玉容倒是知道。
“宗人府說是病死的,業已移床。天氣炎熱,恐怕停不了幾日,宗人府那邊求皇上示下該如何料理喪事。”小路子忙道。
玉容彷彿沒聽見,只是眼光直直的發怔。她心中暗暗叫苦,心道圈禁了十來年都沒事的廢太子在胤禛繼位第二年便去世,這話傳出去只怕什麼樣的猜測都有,這下子可又麻煩了她瞟了小路子一眼,神色一凜,道:“當真是病死的?”
小路子嚇了一跳,臉色發白,慌忙磕頭道:“奴,奴才不知是,是宗人府——”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叫左宗令在起事房候着,等稟明皇上再”玉容自知失言,他一個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太監知道什麼?自己原不該那樣問他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胤禛才疲憊的從圓明園殿過來,身上是規規矩矩的明黃色夏綢龍袍,袍身綉着平金八團慶壽燈籠紋,下擺是八寶立水紋。因為酷熱,背後肩胛已是濡濕一片。玉容上前替他一邊脫衣裳一邊忍不住道:“皇上也是,這麼熱天何苦非要穿成這樣?張中堂他們未必就會說什麼”
“哪是怕人說什麼?禮不可廢”胤禛淡淡道。
玉容白了他一眼,不再說什麼,扶他到後邊洗了澡,換了乾淨薄衫到窗前涼榻上坐下,又端上冰鎮的杏仁露遞給他,胤禛卻不伸手去接,愜意的往後靠了靠,道:“喂朕”
玉容轉眼一溜,雲兒等不知何時早退了出去,只有湖面吹來的風陣陣襲來,涼爽沁人,吹得水晶簾輕輕晃動,為室內平添幾分閑適舒逸。玉容一笑,往他身畔挪了挪,果然一勺一勺的餵了他半碗,直到他搖了搖頭,便放下碗,依偎在他身旁,伸出纖纖玉指在他唇上輕輕拭了拭。胤禛拉她坐到自己懷中,握住她的手指在唇邊吻了吻,臉上露出幾許倦容,笑道:“乖乖陪着朕,朕歇歇。”
玉容只得噎下要說的話,哦了一聲乖乖不語。誰知剛剛閉上眼的胤禛卻聽出了她語氣中的那一種欲言又止,矍然睜開雙目,道:“容兒有話要說嗎?”
玉容神色稍滯,終於抬起眼眸,緩緩道:“方才,宗人府來人了。”說著故意停頓,輕輕瞟了他一眼。
“宗人府?”胤禛果然起了注意。宗人府管的是宗室事務,一般是不太可能找到他這裏來。“可有說什麼事?”胤禛忙問。
玉容輕輕道:“說是廢太子病死了。”
胤禛身子一震,顯見一時呆住了。他的眼睛睜得極大,臉色變得又灰又黃,整個人彷彿脫了力一般松垮了下來,獃獃的望着前方。半響,才輕輕嘆了口氣,道:“宗人府的人走了沒有?”
“沒有,我讓他等在起坐處”玉容被他的形容嚇了一跳,也不知該說什麼好。
胤禛輕輕嗯了一聲,便高聲叫蘇培盛,讓他把宗人府的左宗正帶到天地一家春正殿。玉容有些擔心,忍不住捏了捏他的手,柔聲道:“皇上……”
胤禛笑了笑,用力回握着她,溫言道:“乖,朕去去就來”
其實這一刻,胤禛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一種怎樣的滋味,心底空落落的,什麼也抓不住,越是想去咀嚼越是什麼也咀嚼不到
對他來說,胤礽與他的關係十分複雜。
小的時候,他養在孝懿皇後身邊,胤礽則長在康熙左右,康熙忙於國事,常常把胤礽留在所信任的皇後宮中,所以,他們是一起長大的兄弟;隨後大了些,又是一同入的書房,胤礽長他四歲,因小時與他玩慣了,在功課上常常教他,兩人越顯親密,等於是半師的關係;後來長大成人、開牙建府之後,他又是他的臣子,帶着依賴親密自己的十三弟幫他做了許多事,他可以發誓,那時的他是真心實意要輔助他這個太子哥哥的,絕無半點私心至於從什麼時候開始,某些東西一點一點的起了微妙的變化,一毫一毫的吞噬着親兄骨肉之情,他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等到驀然驚覺時,一切都變了,變得無法回到過去,變得往事不堪回首,變得一山不容二虎、恨不能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可如今,他死了。他死了,一切也都不存在了不管是愉悅的還是痛苦的往事,一切都不存在了就像一陣風吹過,了無痕迹,留不住,也握不住甚至往記憶中去尋找,也是件困難的事
胤禛問了左宗令半個時辰的話,便傳張延玉擬旨,追封胤礽為理親王,謚號為“密”,按和碩親王儀制辦理喪事,又命理郡王弘皙闔府帶孝盡人子之禮以及允弘曙、弘晫、弘曦、弘昉、弘春、弘昂等帶孝盡禮,與廢太子妃瓜爾佳氏合葬天津黃花山理親王園寢。
回到後殿,胤禛心亂如麻,悶悶不樂,靜不下心來做任何事,默默的想着過往的片段,思緒起伏,感慨萬千不能自已。玉容也不好說什麼,默默的陪在他的身旁,半響,方微笑道:“皇上,淑慎公主那裏是不是要……”
胤禛猛然回神,道:“這是該當的,叫雲兒去竹深荷凈苑告訴她,讓她明日去靈前祭奠一趟,也算是盡了生身之孝了”
不多久,淑慎公主在兩個貼身宮女的陪伴下來了。只見她一身雪青綉白梅花旗袍,素雅得恰到好處,渾身掛飾全無,脂粉顏色淡到極處,一字頭上只綴着兩點瑩翠的碧玉星子,眼眶微紅,星眸含霧,形容卻依舊落落大方,端莊嫻雅,雍容不迫。進得殿來,向前急走兩步,一甩帕子半蹲下去,垂首柔聲道:“女兒給皇阿瑪請安”
胤禛見她這樣,更覺心疼,忙抬抬手,道:“快起來,坐下說話,在園子裏不需要這麼多禮數。”
“是,謝皇阿瑪”淑慎公主柔聲答應,盈盈起身,落座。
胤禛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沉默半響,只道:“你明兒一早去,朕讓蘇培盛給安排好了。明早就不必過來請安了你的阿瑪——唉”
淑慎公主手中緊緊捏着一方雪縐帕子,忍着淚輕聲道:“女兒的阿瑪是皇上您,女兒只是去送送二伯父。皇阿瑪放心,宮裏的禮數女兒都明白,絕不會錯了禮數叫人取笑。”
胤禛心中酸痛,點點頭,勉強一笑,溫言道:“是個知禮的好孩子好了,你回去好好休息。閑了大可在園子裏多逛逛,別悶出病來”
淑慎公主起身應道:“是,女兒謝皇阿瑪關心。如今天時甚熱,酷暑難當,皇阿瑪也要多多保重龍體,別叫女兒懸心。”
胤禛點點頭,笑道:“還是女兒貼心啊,朕有你這麼個女兒是朕的福氣”
淑慎公主微微一笑,道:“皇阿瑪過獎了,有皇阿瑪在,也是女兒的福氣”說著輕輕一福,道:“女兒就不打擾皇阿瑪了”
胤禛輕輕嗯了一聲,目送她款款離去。爾後他頹然往後靠了靠,嘆道:“這孩子,真是懂事得叫人心疼”轉眼瞥見玉容在發獃,推了推她,道:“容兒怎麼了?想什麼呢”
玉容回過神來,忙笑道:“沒什麼,我是在想念兒,也不知她們現在在哪裏”
胤禛隨即想到太后,眼中一黯,輕輕嘆了口氣:為何自他繼位以來,他們一個一個,都要離他而去呢……
理親王的喪事辦得很熱鬧,和碩親王是親王中的最高級別,喪儀自然不會含糊,何況這是皇上親自下的旨,何況理親王的兒子理郡王聖眷頗隆,何況淑慎公主親臨駕到祭奠靈前。因此,雖然是圈禁的廢太子的喪事,內務府與宗人府絲毫也不敢含糊,更不敢胡亂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