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三章 春歸何處(四)

腦中渾濁的神志，卻不影響我腳下的步伐，感謝我多年來偷溜出母妃寢宮去玩的經驗，即使我現在滿面淚水，赤腳行走，在七繞八拐中，一路上卻沒有碰到宮人。

我躲在自己的“神秘屋”內，小心的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邊哭邊睡了過去。這“神秘屋”不過是在一株很老的樹枝椏間，被我仔細地用木板搭了個檯子，枝葉掩映間，從外邊根本看不到這裏還有一方天地。就是這樹讓我躲過了多少次宮女嬤嬤的尋找。

在這裏很安全……而我真不知道我可以去哪裏。

我不知睡了多久，天完全黑了下來，忽然聽見人聲鼎沸，許多侍衛撐着火把開始尋找，我所在的是母妃寢宮旁邊的一座小山林，侍衛們第一個搜的就是這裏。

我努力捂住嘴，蜷成一團，安靜的伏在樹上。似乎還能聽見有宮女焦急地呼喚着我。

“敏沐帝姬——”聲音傳得很遠，在漆黑的小山中回蕩。我使勁地捂住耳朵，我不是敏沐帝姬，不是不是——

我幾乎想要回吼過去，但是還是忍耐了下來。

忽然有個聲音也在其中，我豎起耳朵仔細辨認。漸漸地，有人走近了，還聽見宮女苦口婆心地勸慰聲：“敏菱帝姬，您趕緊回去吧，這裏有奴婢們找就好，您還懷着身子呢。”

“滾!本殿要親自找，要不是你們伺候不周，怎麼會把二皇妹給弄丟了?到時候二皇妹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本殿饒不了你們!”竟然是大皇姐的聲音?!

我偷眼看去，只見她憤怒地推開扶着自己的宮女，大聲地斥責。往日波瀾不驚的儀態如今竟一絲也無。

亂了，亂了，這個世界都亂了。

母妃憤怒的面孔，父皇那微微懇求的儀態，大皇姐挺着大肚子來到山中尋我……

我的頭越發痛了，難道我就該乖乖地下來?!可是我還不想看到父皇母妃，不想!

大皇姐訓斥完宮女，有些吃力地往山上爬去，她焦急的呼喚聲漸漸遠去……

我緊咬住自己的手腕，咬得幾乎連血都滲了出來。

大皇姐出嫁后，果然常回宮裏看我，從她日漸豐腴的身材，漸漸展露的笑顏，我知道她過得很幸福。那個木訥的駙馬對她很好。

因兩人恩愛，駙馬便決意不再納妾，連大皇姐要把身邊跟來的通房丫頭塞給他，他都堅決不受。

兩人第二年便有了自己的第一個孩子，而且還一舉添丁，生了個男娃。大皇姐治家有方，一干府邸內人打理得清清楚楚，井井有條。這點很有乃母風範。到了第三年又懷了身孕，她的幸福讓許多開始對父皇當初開始看似偏心的決定漸漸理解。

就算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帝姬也應該有自己的幸福，嫁個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駙馬正是父皇對她深沉的父愛。他希望她平常快樂就好。

她來宮中總是給我帶了不少宮外的好東西，又常常微笑着看着我在一邊瘋玩，她說：“我的二皇妹是天下最快樂的帝姬。”

可是……可是……她說錯了。

正是因為平日太快樂了，所以這傷痛之慘烈，讓我從雲端一下子掉到了地里，再也爬不起來。

我咬着手腕默默地哭，直到口中傳來血的腥膻。

夜風冰涼，只着單衣的我漸漸從傷痛中清醒過來。侍衛們搜過後，這山裡不再有人進來。我面上一片冰涼，身上又冷又餓。

從小嬌慣的我哪裏受過這等苦楚，我想回自己溫暖的被窩，想吃到宛蕙姑姑給我煮的各色小甜湯……嗚嗚……

越想我越是呆不住，可是我要去哪裏呢。這宮裏似乎已經沒有我可以去的地方了。我小小的腦袋開始努力地想。

對了，大皇姐!我眼睛一亮，她懷着身子，這麼晚進宮，肯定也要到明日才回去。我可以去找她，叫她不要告訴別人，收留我。

想罷，我像貓一樣一樣溜了下樹，一路悄悄地朝大皇姐以前住的寢宮而去。母妃對她極好的，雖然她嫁了人，還是給她留了一處寢宮，日日命宮人打掃，容她回來可以有一處可以歇息。

我輕車熟路地一路躲藏到她寢宮的窗下，我知道怎麼爬上她的窗戶，雖然又冷又餓，但是我依然有些小小的得意。

我稍微活動了手腳，躥上了她的窗戶，躲進了她的內室。

大皇姐還未回來，我撐不住開始打瞌睡。過了一會，外邊傳來宮女的勸導聲：“大帝姬，您不休息也要想想肚子裏的孩子啊。萬一……”

大皇姐泣道：“這個死丫頭哪裏去了，小時候就愛到處跑，這時候還不知道哪裏餓着呢。聽人說她不知發了什麼瘋，將身上的衣服釵環都給扔了。唉……”

她邊說邊進得內室，宮女依舊低聲勸了，給她寬了衣，又送來熱湯才退了出去。大皇姐依舊不肯睡，只坐在塌上愣愣出神。

我再也忍不住，從她身後的屏風帘子中跳了出來。

“大皇姐……”我跳到她面前，長發及膝，白衣凌亂，一雙腳上滿是土，像個狼狽的精靈。大皇姐被驚得以手扶胸，說不出一個字來。我怕她驚叫，連忙捂住她的嘴巴小聲道：“大皇姐，我只能來找你了……”說罷眼淚簌簌而下。

她終是見過大世面的楚國帝姬，回過神來摟緊了我小聲哭道：“你這丫頭跑到哪裏去了?可嚇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