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常青老人
眼前的魚池,長寬各有兩丈,魚池四面鑲着大理石,比打過香胰子的皮膚還要滑。薛十三戰戰兢兢望下去的時候,腦門上的汗水便啪嗒啪嗒的滴落在魚池邊。
魚池裏有水,一個女人在水裏,捏着從魚鉤上摘下來的蚯蚓,正往嘴裏填。這個女人不知道被丟在魚池裏多久了,渾身上下泡的和海綿一般。魚池雖然不深,可四面都是光滑的大理石,人掉下去就決計爬不上來。
“她……”
“她出去買東西,跟一個裁縫不清不楚的說了幾句話,裁縫死了,她不肯承認到底說了什麼。”龍頭將魚竿放下,說道:“我就讓她在這裏想一想,想想那些事是該做的,那些話是該說的。”
薛十三算是見過市面的,若遇到迫不得已的時候,他殺起人絕不會手軟。可看過這兩丈方圓的魚池,薛十三就覺得自己那點心思和手段,在龍頭面前,簡直如鄰家十三歲的女孩那樣純真。
“我真的沒有……”
“我知道,你沒有。”龍頭拉過薛十三的手,輕輕拍了拍,說道:“你若真的說了,這時候已經下去跟她作伴了。”
“沒有,我真沒有說,沒有……”
“這條魚我送了給你,你要不要?”
薛十三將頭搖的和撥浪鼓一樣,他推辭了,說自己家裏沒有這麼大的魚池。
“最近,我有大事要做,西頭鬼市那裏,暫且緩一緩,有不老實的人,出手壓一壓,卻不要把事鬧大了,等到手頭的事做完,再說別的。”
龍頭的話說的明明白白,劫貨倉這件事,暫且就這樣算了。血鬼最不服氣,但他不敢不聽龍頭的話。
四個人從大屋出來時,琵琶姑娘依舊在彈琵琶。
“七爺,多嘴問一句。”薛十三跟守在大屋外的阿七小聲問道:“魚池裏……魚池裏那個女人是誰?”
“龍頭兩個月前娶的妾。”
薛十三聽完,就不敢再說話了。
王換和黑魁從鬼市收攤,回到小院,兩個人打了水,把院子地面上的血跡沖洗乾淨。王換知道,這一戰,是自己這邊佔了上風。只不過這個上風,只是暫時的。十三堂沒太把自己當回事,十二個領堂只來了三個,若是傾盡全力,把邵青衣和溫先生這樣的領堂都請來,老斷和瞎子他們必然不會沾什麼便宜。
洗完院子裏的地,王換和黑魁坐在屋檐下抽煙。天快要亮了,王換卻睡不着,這次暫時把十三堂擊退,手邊的事算是料理完了,他要借道人的狐狸狗,到阿苦說的回龍觀看一看。
王換知道,阿苦將回龍觀那邊連着找了三次,若是有明顯的線索,肯定不會遺漏。但王換沒有選擇,每一塊關於黃金骨頭的線索,都至關重要,即便是大海撈針,王換也要拚命去試試。
“黑魁,你該睡就睡,我要出門去。”
黑魁應了一聲,沒有多問,王換起身出門,穿過西頭城,來到眉尖河。他順着眉尖河朝下遊走了一會兒,岸邊停着一條小船,王換叫醒了船家,數了十個銅角子給對方。
老船家接過錢,立刻開船。小船很破,不過順着眉尖河行駛,也不用費什麼力氣。
小船開了許久,到了半上午,在眉尖河下游東岸停下,王換上了岸,朝東邊的常青山走。常青山只有一條山路,王換走的慢,一邊走,一邊看着周圍的景緻。
“讓一讓!讓一讓!”
身後的山路上,有人在急聲的吆喝,王換回過頭,就看到六七個人抬着一口棺材,疾步走來。山路只有這麼寬,王換不讓路,這些人就過不去。
“阿弟,讓讓路。”一個滿頭大汗的中年漢子隔着老遠,就對王換說道:“家裏人剛咽氣不久,我們急着太他去找常青老人問幾句話,遲了便來不及了。”
王換一言不發,朝路旁躲了躲,將山路讓了出來。中年漢子道了謝,帶人抬着棺材走了過去。
王換依然不緊不慢的走,等走到半山腰時,一座小院落出現於眼前。小院四周圍着竹籬笆,院子裏有幾間竹子茅草搭成的小屋。
王換走到這裏,就看到剛才抬棺材的幾個人都站在小院門口,那個中年漢子隔着籬笆,朝裏面磕頭。不多時,一個鬚髮皆白的老人打開院門,把他們讓了進去。
“這是我二弟。”中年漢子回頭指着棺材,說道:“今天清晨,在山崖上採藥時失足摔下來了,腰骨摔斷了幾截,找到時便斷了氣。求求您,給他片刻的陽壽,叫他把沒交代的話說完。我們村裏的老人都說,人若是橫死,心裏裝着事,就送也送不走,非要纏住家裏人的,求求您……”
“開棺。”白髮老人指了指棺材,幾個人急忙就把棺蓋給打開了。
開棺之後,王換也湊過去看了看。棺材裏是個大概三十歲的中年男人,一身血污,身子都摔的變形了。
白髮老人轉身到茅屋外的一隻水缸里,抓出一條泥鰍。這條泥鰍和尋常的泥鰍不一樣,身子是灰白的。
白髮老人拿了一顆紅色的藥丸,塞到泥鰍嘴裏,過了一會兒,他直接捏着泥鰍,叫人硬撬開死者的嘴。
死者的嘴被撬開之後,白髮老人揪着泥鰍,倒提起來,泥鰍嘴巴啪嗒啪嗒的滴出一滴一滴血紅的水,全都落到了死者嘴中。
就這樣,又過了大約一刻時間,棺材裏的死者的嘴巴,突然動了動,眼睛卻沒有睜開。
“他的眼睜不開了,只有半盞茶的功夫,要問什麼,趕緊問吧。”白髮老人拿着泥鰍,重新丟到水缸里。
“二弟,是我,聽得到么?”中年男人一下趴到了棺材旁邊,拍着死者的臉,問道:“你有什麼放不下的事,跟我說了,能辦的,一定了你心愿。只求你安心的走,莫再攪擾家裏人,你侄子侄女還小,你自己的閨女也還小。”
“村東李鐵匠……欠我一塊大洋……欠條在家裏米缸下埋着……”死者的眼睛一直沒有睜開,但嘴唇開合,嗓子眼裏嗚嗚咽咽,說出的話,卻還能聽清楚:“趙寡婦家那個兒子……是我的種……無論如何……讓他歸到族譜中……我的田……有他一半……”
“你這個殺千刀的!”中年男人聽到這裏,突然就急了,揪住死者的衣領:“你到現在才認!早幹什麼去了!當時所有人都覺得是我翻了趙寡婦的牆頭,你嫂子為了這個,跟我鬧了半年,你!你……”
“已經這樣了,你還計較這些做什麼?”旁邊的人趕緊勸:“趕緊說了正事,叫阿二安心些上路吧!”
中年男人被人勸了,嘆了口氣,鬆開手,說道:“現在什麼都不怨你了,還有什麼事,一併都說了。”
“托你們,把我的崽照顧好……”
棺材裏的男人大概也就是這一樁心事,中年男人和周圍幾個同族當面應允之後,死者就不做聲了,嘴巴抿的很緊。
“時間到了。”白髮老人坐在竹椅上,說道:“好好安葬吧。”
中年男人趕緊又跪下磕了頭,然後蓋了棺材,抬出小院。等這些人都走了,王換走過來,盤腿坐在白髮老人跟前。
“沒有黃金骨,終究都是徒勞。”
“你找到多少骨頭了?”
“不多,總有兩年了吧,消息很少,大半是跟人買來的,真的要湊齊,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
“年月太久了,別的骨頭缺了一塊兩塊,倒還沒什麼,但顱骨一定要完整,尤其是天靈骨。”白髮老人叮囑道:“沒有天靈骨,就沒有用。”
“我剛得到些消息,回龍觀可能有一塊骨頭,不過還是指骨。”王換嘆了口氣,說道:“這兩年裏,沒有一丁點天靈骨的消息。”
“兩年前,你來找過我之後,我接連做過很多次一樣的夢。”白髮老人想想,說道:“我夢見,那塊黃金一樣的天靈骨,被鑲在一個人的頭上。”
“什麼人?”
“看不清楚。”
王換陷入沉思,他了解白髮老人,如果單純只是夢,白髮老人不會說出來,除非,這個預感讓白髮老人覺得非常非常強烈,他才會直言不諱的告訴王換。
王換和白髮老人說了一會兒話,順着原路下山。他跑這麼遠,來到常青山,只是為了和白髮老人聊一會兒,親耳聽到白髮老人說只要找齊了那副黃金般的骨頭,一切便都有希望。
王換回到河畔,老船家依然在等,他跳上船后,小船逆流而上,重新駛回了西頭城附近。
王換進城之後,就到城北那邊找道人。道人也在西頭城住着,敲敲院門,開門的是一個關中刀客,右手就在關山刀的刀柄上握着,只要察覺不對,刀鋒就會連門板帶敲門人的腦袋一起削成兩半。
“跟道人說,我來拿狐狸狗。”
刀客不言語,轉身回去,衝著正屋那邊說了兩句。過了好一會兒,正屋才打開了門,一個胖女人一手抱着狐狸狗,一手提着狗食,從門裏費力的擠出來。
這是道人的原配老婆,長的富態,得有二百來斤,臉胖的和屁股一樣。
道人的老婆把狐狸狗遞給王換,擠擠眼睛:“進來坐會,喝杯茶。”
道人老婆的嗓子比道人還粗,王換婉言推辭,帶着狐狸狗離開。狐狸狗本來是土龍養出來的,專門為了找墓,不管埋的再深,狐狸狗都能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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