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天意
蘇興看看對面坐着的方思哲,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和十幾年前那晚一樣,十幾年的時光似乎並沒有減輕一絲他的苦楚,只是他眉宇間那道深深的豎紋,承載着歲月的沉重。
方思哲緊緊地握着水杯,那水杯似是在瞬間就會被捏的粉粹一般。
“她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不把這些告訴我?她看到的不是真的,我根本就沒有和那個人在一起。她只不過是想出國才故意接近我。”
“我當時還小,又剛經歷了一場噩夢,整個人都處在極度害怕和痛苦之中,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要怎樣安慰她,雖然我嘴上答應了她的請求,但心中卻是一團亂,根本不知所措。”
羅子熙緊緊地握住蘇興的手,他眉宇緊鎖,神色凝重,他臉上的痛苦似乎也不比方思哲的少。
“我一直以為她不想和我在一起是因為自卑,是因為我父母。”方思哲說道。
一陣沉默后,他痛苦的眼神里突然閃過一絲光亮。
“那孩子呢?”
“第二天等我回去后,才知道我爸意外身亡。突然失去至親,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母親也病倒了,後來我們決定去母親的老家,離開那裏。就在我們回四川那天,我去孤兒院找到了那個孩子,想到那是她用生命的託付,我就帶她一起去了四川。其實後來我才知道正是對她那份責任讓我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那。。。孩子現在在哪裏?”方思哲急切地問道。
“孩子也在斯洛格,在這裏上學,也許冥冥中她的母親希望你們父女能早日相見吧。”
方思哲鼻子一酸,眼淚奪眶而出。他稍作平靜后,低聲問道,
“我能不能見孩子一面?”
“我會找機會把她的身世告訴她,她現在長大了,很多事都有自己的主見,還是讓孩子自己決定吧!”
“嗯。”
方思哲抬頭向蘇興看過去,他還記得十三年前她的樣子,她瘦弱的身體裏,卻有着一股倔強。那時她還是個高中生,在自己剛剛經歷了一場人生的浩劫后,竟然還選擇去履行對一個陌生人的承諾,一個少女帶大一個孩子,她無疑把自己的一生都堵上了。想到這他猛地站起身,向蘇興走近幾步。蘇興和羅子熙也同時站起來,蘇興見他似是要屈膝跪地時,急忙把他扶住。
“方先生,使不得!”
方思哲雖然沒有跪下,但他的腿卻比下跪還沉重。
“謝謝!”方思哲哽咽道。
蘇興鼻子一酸,喉嚨發澀,眼淚刷就流了出來
“我的命也是你救的,該說謝謝的是我。”蘇興知道她的淚里有苦楚,也有釋然,這句話她在心裏埋了十三年了。
這時方思哲向餐廳四周看了一遍。
“這家酒樓是我父親一手經營起來的,如果你願意,我想把它贈予你,我父親知道后也一定會很高興,這是最好的安排。”
他的話讓蘇興很是驚愕,她和羅子熙互相看了一眼,隨後說道:
“方先生,謝謝你的好意,但是恕我不能接受,第一卉卉不是商品,絕對不能作為交易。第二,我能力有限,不能擔此重任。”
方思哲見蘇興拒絕地乾脆,更覺遺憾,這時她聽蘇興說道:
“不過你既然說起來,我倒是有個不情之請。”
“有什麼事,你只管說。”
“我希望酒樓能重新聘請一個廚師。”
“誰?”
“胡月峰,也是卉卉的‘爸爸’。”
“卉卉的爸爸?”
“對,他曾經在這裏工作了五年,因為一個意外事故斷了兩根手指,之後就離開酒樓了。”
蘇興的話讓方思哲激動萬分,又愧疚難當,原來上天早就給了他機會,只怪他一直都自私地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一定!”
方思哲興奮又堅定地點頭。他突然想起了方濟舟。
“對了,還有一件事,我堂弟方濟舟本應該親自向你們道歉,只是他昨晚已經回國了。”
方思哲見他們滿臉疑惑,他接著說道。
“我大伯知道了他的事後就在第一時間把他接回家了,大伯年事已高,這個噩耗對他無疑是致命的打擊。現在我們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濟舟能成功戒毒,起碼未來的生活可以自理。”
蘇興和羅子熙互相看了一眼,他們的目光里含着複雜的情感。在不幸面前,怨恨和同情都是蒼白無力的,他雖然有他的可恨之處,但是落得如此境地,也是可憐之人。命運或許是公平的,殘酷的,但是人生路上的每一個腳印又何嘗不是自己走出來的。
那天晚上從酒樓出來后,羅子熙緊緊地抱着蘇興,似是要把她整個人都揉進他的身體裏,把她身上所有的苦難都吸進他的身上,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就那樣抱了很久。
蘇興依偎在他懷裏,感受着他的心跳,也感受着自己的跳,她的心從未如此真切而平靜的跳動過,這次她沒有推開他,她也不會再逃跑了。他身上有着一種神奇的光,那光照亮了她心中被黑暗埋沒了十幾年的深淵,而在那裏頻頻作怪的各種情緒也隨着這光亮化成了一縷淡淡的青煙,消失在這極晝之夜。她終於明白這人世間人來人往,聚聚散散,羅子熙與她而言,終是與眾不同,不可替代。
這已經是斯洛格連續四天的艷陽天了,這樣反常的天氣竟給人一種不真實感,就像韓欣說的斯洛格的空氣里少了雨的味道反倒有些不習慣了。可是再美好的東西,在森羅萬象的世間,在形形色色的芸芸眾生面前,怕也只是橫看成嶺側成峰,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了。
這天蘇興看到兩位歐美顧客站在店外,而店裏明明還有空位子。詢問過後,她才知道原來她們是在等有陽光的座位。她也聽到剛剛走出餐廳的東南亞遊客正在抱怨,本想着來北歐避暑,卻偏偏碰上大太陽,弄得自己還得躲着太陽,繼續做蒙面俠。
就在蘇興剛送走兩個中國遊客時,她看到包子領着一位男士進了店裏,蘇興以為那男子是一名顧客,但是包子的介紹卻讓她大吃一驚。
“這是我的男朋友,Alex,這位是蘇興,我同事。”
男朋友!蘇興還沒反應過來,Alex就已經向蘇興送上了他熱情又禮貌的擁抱。蘇興心想如果現在給她面鏡子,她肯定不敢看自己的臉色。但她還是禮貌地又客氣地和他打了招呼。
後來韓欣也笑着問蘇興:
“包子的男朋友,美吧!”
“美!”蘇興說的是真心話。他五官分明,俊雅清冽,濃厚的眉宇間透着逼人的英氣,柔和的目光里又散發著迷人的清秀。那一刻蘇興甚至有種荒唐的想法,她突然覺得這世界上除了男人和女人外,還有一類特別的人存在,這個想法讓她自己都覺得脊背一涼。
“以前聽包子說他有個男朋友,我還不相信呢,現在我信了。包子說這裏的工作結束后,他們就註冊。真幸福!”
韓欣嘆道,臉上蒙了一層帶着失落的羨慕。
“羨慕了?你和你男朋友什麼時候註冊結婚?”蘇興問道。
韓欣嘆口氣說道:“人家說愛情應該是自由的,不能有任何綁架,而且結婚證也不是愛情的保證書,只要兩個人相愛,在一起快樂就夠了。況且在挪威同居是合法的。”
“他說的也有道理。”蘇興贊同的點點頭。
“是啊,就算結婚了還能離婚呢,以前我就是太執着,太缺乏安全感了,其實生活也好,愛情也罷,都很簡單,唯心而已,快樂就好。說到底人生是自己的,我們不能把自己的人生綁架到別人身上,更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寄託於其他任何人。”
“你活得真通透!”
“每天和唐僧在一起,不成精也就成佛了。下個星期他就要一個人騎車去北極圈了,開始我不理解也不支持他,但是現在我是真心的敬佩他,把自己喜歡的事用生命做到極致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韓欣眼中閃過一絲光亮,蘇興看到那光亮里閃着釋然和豁達。
正在這時蘇興聽到有人叫她,她回頭看到了汪毅。只見他拉着行李箱,斜背着挎包,看到他這套行裝,蘇興想起他們在電梯裏初見時的情景,不禁抿嘴一笑。
“怎麼?我身上有漫畫嗎?這麼好笑!”
汪毅雙手一攤,故意調侃道。其實他在心裏說,只要你開心就好。那天他看到羅子熙送蘇興回家,從她的笑容里她就知道她是幸福的,他又何嘗不知道其實從一開始他就是個局外人,而他只是不甘心接受沒有嘗試的失敗而已。
“你比漫畫有趣多了。”蘇興笑道。“出國旅行?”
“對,我要回國但不是旅行。你還記得你告訴過我國內的一個尋人節目嗎?”
“記得啊,找到你姐啦?”蘇興興奮地瞪大了雙眸。
“還沒有,但是節目製作組聯繫我了,我回國錄製節目,今天來這裏就是想在回去之前告訴你一聲,不管能不能找到我姐,我都要試一試。”
“嗯,你一定會找到的,我等你的好消息。”
蘇興最欽佩汪毅的地方就是他雖歷經苦難,但是卻一直保持着一顆感恩的赤子之心。她希望卉卉也會像他一樣,在知道了殘酷的真相后,仍然能懂得感恩,看到生活中的光明而並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