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離鄉北上
“真的是你?你怎麼在這裏?”羅子熙面色低沉,眉宇深鎖,深邃的眼睛像是一灘深不見底的湖水,冷峻而神秘,蘇興一時間讀不出那裏的情緒,不過他的冷峻反倒讓蘇興鬆了一口氣,心跳也漸漸恢復了正常。
“好久不見!”她也禮貌地回了一句。
這時,一個歐美女郎走向羅子熙,她滿面笑容地輕輕和他擁抱了一下,“你在這裏啊!我們快去機場吧。”他們說的是英語。
羅子熙微微點頭,淡淡一笑。
這時蘇興聽到卡狼在叫她。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蘇興沖他微微點頭後轉身想離開,那刻她才感覺到自己的兩條腿像綁着鋼板般沉重。突然她的胳膊被一個強有力的手緊緊地拽住了。
“我現在有事要去英國,這是我的名片。”
她的大腦明明在拒絕着那張名片,但是她的手卻不聽使喚地接了過來。
“再見!”她還是轉身走了,繼續微笑着去招待遊客,只是笑容變得有些僵硬了,隱約中她聽到他們的對話,你們認識?哦,很久以前的朋友。
遠遠地她看着兩個并行的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
然而他的影子消失了,但是他的面容卻更清晰地刻在了蘇興的腦海里。
十三年不見,他變了,從一個膽怯自卑的男孩變成了玉樹臨風,文質彬彬的紳士。也是!這個社會最會打磨人了,尤其是他們這個年齡的人。但他似乎又沒有變,她一眼就認出了他。
那天蘇興不知道她是怎麼熬到下班的,只記得那天下午的雨咆哮如雷,像是水龍王一時興起,把北海的水都翻到天上后又大手一揮,磅礴大雨傾盆而下。那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困住了蘇興,也困住了一些遊客。
“沒想到只來這裏一天,竟然還能碰上一場我今生見過的最大的暴雨。”一位在餐廳避雨來自澳大利亞的遊客還不忘自嘲式的幽了一默。
“歡迎來到斯洛格!說不定一會兒你還能幸運地看到彩虹呢!人都說這裏是彩虹的故鄉,運氣好的時候一天還能見到兩次彩虹呢。”安德烈也和他開着玩笑。
這時蘇興也抬起頭向遠方望過去,在灰色的雲層末端出現了一片藍色,天空確實要放晴了,夏季的時候斯洛格的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只是大雨過後真的能看到彩虹嗎?
走在回家的路上,蘇興看了下表已經是晚上九點了。雨後的天空恢復了成了藍色,澄清透亮,如果遠方閃過光線,肯定會讓人覺得那是藍色極光。一陣涼風襲來,蘇興才感覺到氣溫已經從白天的十幾度降到了六七度。她不禁裹了裹身上的外套,但是一股涼氣還是溜進了衣服,穿過胸口后,直直地鑽進了心裏,一起鑽進她心裏的還有羅子熙的身影和他的話。
“你怎麼會在這裏?”
是啊,蘇興也在問着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遙遠的北極,還在餐廳當服務員?
她來挪威三個星期了,她的丈夫胡月峰,確切地說應該是前夫了,是一名廚師。她女兒胡莫卉在斯洛格上初中。胡莫卉是去年來的這裏,她在這裏讀書半年後,胡月峰告訴蘇興說他喜歡上了一個人,她叫童爍,是一名在斯洛格的中文老師,她還懷孕了。
一個月後他們離婚了。
離婚不久,胡月峰在上班時出了意外,他不小心切掉了自己的兩個手指,也因此失去了餐廳廚師的工作。這個意外對胡月峰和童爍的打擊很大。即使胡月峰因為工傷保險得到了一些賠償,但面對挪威高昂的生活費,加上童爍已經身懷六甲,這個不幸還是讓他們的生活陷入了困境,而卉卉繼續在挪威上學也成了一個難題。蘇興打算接她回國上學,還費盡周折地給她聯繫了學校。但是卉卉卻拒絕了。
“我不回去!就算你們都不管我也沒關係,我自己可以在這裏生活。你們大人的事我不管,但是我是人,不是讓你們隨意擺弄的玩偶,請你們也尊重我的想法和感受。”
蘇興也知道卉卉是無辜的,看着倔強又堅定的女兒,她決定辭掉國內的工作,留在斯洛格照顧她。
蘇興一邊走着一邊想着,不知不覺中已經到了樓下。當她走進電梯時,剛關上的門突然又打開了。自從她住到這裏后,還從沒有在電梯裏碰到過任何人。開始她還以為這個小區住的人少,後來她才知道本地人都是走樓梯的,電梯似乎也成了她的專梯。所以當電梯重新打開時,確實勾起了蘇興的好奇。
只見進來的也是一個中國人,三十歲左右,拉着一個行李箱,他穿着簡單但不失時尚,頭戴一頂棒球鴨舌帽,身上斜跨着個旅行包。
“小姐是來旅遊的?”對方的聲音打斷了蘇興的思緒。
“不是,我住這裏,你是來旅遊的吧?”蘇興心中嘀咕看你的行裝應該比我更像旅遊的吧。說話間她轉頭看了他一眼,卻沒想到和他的目光撞個正着。
“原來是你?”對方驚喜地喊道,他的話讓蘇興快速地在腦海中搜索着有關這張臉的記憶。
“你忘了前些日子我們在機場見過的。”蘇興恍然大悟,不錯!是在機場見過的,真是冤家路窄。
那是三個星期前她剛到斯洛格的時候。她發現機場外邊沒有等候着的出租車,有的只是一條陰冷的馬路和幾個步履匆匆的行人,他們的金髮碧眼更是加劇了她的落寞感。
她看了下表,時間是晚上九點整。
正當她想要返回機場去詢問一下服務台時,一輛車停在了她面前。
車窗里探出來個亞洲面孔,“這位女士,需不需要送你一程?”從窗口裏飄出來的居然是中國話,蘇興看到說話的男士大概三十歲左右,頭髮梳理的很是整齊有型,禮貌地衝著她笑,但蘇興覺得他的眼神是深的,像是個黑洞,這和他臉上過度的殷勤和熱情很不相稱。但是不管怎樣,蘇興早已暗下決心就算自己走路去旅館,她也絕不會做陌生人的車,十三年前的那場噩夢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她心裏。
蘇興也禮貌地衝著他笑了笑,其實她笑的更多原因是那熟悉的中國話。
“不用了,謝謝!”
只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蘇興后,加了一句,“你是擔心路費吧,放心我絕對是免費服務。”
還免費?他不提錢還好,現在還主動說免費服務,這句話不但讓蘇興有了警戒心,甚至還對他的笑容有了反感。
“不用了,謝謝!”她加強了語氣又重複了一遍。眼光也開始搜尋到機場的出租車。令她喜出望外的是,遠處真的有一趟出租車緩緩駛來。她攔下后,急忙上了車。
可她萬萬沒想到兩個星期前躲過了他的車,現在卻又在電梯裏狹路相逢。
“哦,真是巧了,我也住在這裏,以前沒見過你。”對方倒是一臉驚喜的得意。
“我剛搬來的。”蘇興笑的有些尷尬。
“原來如此,我來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汪毅,要不咱們掃個微信?以後彼此多多照應。”
“哦,真不巧,我手機沒電了。”
“沒關係,以後咱們有的是機會。”
等他們走出電梯時,蘇興才發現原來他們還真是都住在四樓,還是個隔門鄰居。也許是因為自己十幾年前的那場遭遇,讓她對陌生人的熱情有着本能的抗拒和抵觸,蘇興總覺得他笑裏藏刀,是那種專業的熱情殺手。想到這些她脊背發涼,疾步回家。
蘇興回到家后,靜靜地坐在陽台上。雖然已是晚上十點了,但是太陽依然掛在地平線上,似是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向人們宣告,斯洛格即將進入永晝之夜,天地間將不再有黑暗。蘇興木然地望着天邊,落日的餘暉擦着地平線,平鋪在陽台上,攪得她心緒煩亂。在這宛如白晝的夜晚,睡眠似是一種奢侈的負罪,就連她想掩藏心事的努力都顯得疲憊蒼白。一陣冷颼颼的夜風吹過,吹亂了她的頭髮,更吹亂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