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父親
第三天上午，葉建明終於脫離了危險，轉入了普通病房。
各種監護儀器絡續拆下，床頭的護理等級也從一級變成了二級。
葉建明躺在床上吊著水，雖說脫離危險，但是人也蒼老了一大截，看上去有氣無力，很是虛弱。
中心醫院的年輕醫生們為了把他從死神手裏搶回來，幾個醫生輪流上陣，光心肺復蘇就按壓了數千次，生生把他一根肋骨給按斷了，後來又上了電擊，但是命也倒底撿回來了。
術后王主任跟他說，像他這種心臟休克半小時還能恢復心跳，並能一路堅持到手術的，國內都少見，中心醫院那幾個年輕醫生功不可沒。
葉建明也聽參與搶救的別的醫生說了兇險程度，幾個醫生都說他命大。他看着病房裏忙裏忙外的衛驍，心裏有數，這哪裏是他命大，都是因為這個年輕人的緣故，說是救命之恩也不為過。
趙蘭坐在他床邊，見他疼得呲牙咧嘴，心疼得一直抹眼淚，葉建明忍着痛無可奈何對她說：“我肋骨斷了都沒哭，你這是幹什麼？”
他吃力地用下巴點了點衛驍：“還有客人在呢！”趙蘭趕緊擦擦眼睛，想都不想地說：“小衛不是客人。”
衛驍正在一旁給葉建明的手機上安裝可以聽書的APP，聽了笑着接過話：“阿姨說得對，我哪是什麼客人，海棠是女孩子，而且她人瘦力氣也小，叔叔您有事只管叫我，別跟我客氣。”
葉海棠也很自然地說：“是啊爸，衛驍是我最好的朋友，你不用跟他見外的。”
趙蘭連聲應是，葉建明的眼睛閃了閃。
老婆糊塗，他可不糊塗，什麼樣的好朋友能做到這個地步？從他清醒時就看見衛驍忙來忙去，找醫生，看病歷，拿葯，更不要說衛驍看海棠時的眼神，葉建明看得清清楚楚，這要是好朋友那才真的是見鬼了！
但是他看自己的女兒，好像又是真的把衛驍當成了好朋友。
這幾天葉建明已經拐彎抹角地把衛驍的情況打聽清楚了，越來越滿意。長得帥，能力強，知識分子家庭，自己有房子，不跟父母住在一起，更主要的是，他對海棠真是太好了。
葉建明在企業當了多年領導，看人很有一套，他也是個男人，男人追女孩子時都很殷勤，會甜言蜜語，他年輕時也會，但是衛驍除了這兩樣，他還會做。
這幾天他看得分明，不說衛驍救他這事，單看在醫院裏，他幾乎包攬了所有體力活，從ICU出來到病房需要把病人從手術推車平移到病床上，是衛驍一手把一百六十多斤的自己抱到床上去的，早幾天下地，上廁所也都是衛驍搶着扶着，就連上下樓拿報告，找醫生也都是他跑着去。
他對海棠的心疼不是假的，恨不得什麼都不讓她做，自己的傻女兒喲，衛驍說自己每天在辦公室坐得太多，多動動就當鍛煉身體了，她竟然也傻乎乎地相信了。
葉建明忍不住懷疑，自己的女兒是真傻還是假傻，連同病房另一個病友老張私下都羨慕他有個好女婿，智商情商那麼高的海棠真看不出來？
還是說，海棠一直沒放下周含章那孩子？
***
葉海棠不知道，剛從死亡線上被搶回來的老父親正患得患失，為她操碎了心，此刻她正蹲在中醫樓下的葯圃里，看着萬老在搗鼓些什麼。
今天衛驍不在，葉建明在午睡，趙蘭一個人在病房守着，葉海棠沒什麼事，就出來到醫院各處溜噠溜噠，天天呆在病房，她也悶壞了。
人民醫院是寧城最好的三甲醫院，地方也很大，環境很好，到處是修剪整齊的草坪和幾人合抱的綠樹，她漫無目的地閑逛，竟然看到了一處非常漂亮的小花園，在一片綠色中分外顯眼。
她欣喜地走過去，看到小花園邊上插了個木牌：“葯圃重地，請勿踩踏。”，裏面還有一個穿白大褂的醫生在地上挖着什麼。
哦，原來是中醫科的葯圃啊。
就在她駐足欣賞時，葯圃里的人抬起頭髮現了她，笑着對她招手道：“丫頭，進來。”竟然是萬老！
萬老是全國著名的中醫專家，這個小葯圃就是醫院特批了給中醫科用的，“草藥只有研究用的幾種，其實我們就是為了種花，”萬老指給葉海棠看：“你看，蝴蝶蘭、月見草，春天的時候還有虞美人和海棠花…”他說著笑了起來，葉海棠也笑了。
萬老正在給藥草鬆土，葉海棠也蹲下來，看着他用小鏟子小心翼翼地把泥土翻起來。
萬老問她：“衛驍那小子呢？竟然沒跟你在一起？”
葉海棠說：“他今天沒來，開會呢。”
萬老說：“我就說嘛，要是沒事，那小子哪天不粘着你！”
葉海棠感覺這話有點不對，她趕忙解釋：“您老誤會了！衛驍不是我男朋友，我們是好朋友，他來幫我忙的！”
萬老驚訝地停了手，看着葉海棠：“不是你男朋友啊？不對啊？這個死小子看你那眼神，不像是朋友啊？你不會是看不上他吧？”
葉海棠趕緊說：“您老這話說的，衛驍那麼優秀，我怎麼可能看不上！”
“那你既然看上了怎麼又不是男朋友呢？”萬老緊跟着來了一句，葉海棠頓時語塞。她好容易找出了原因：“這個，我還沒想過…衛驍也從沒跟我說過…我們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萬老心裏暗罵衛驍，看着聰明，長了個豬腦子！算了，看在老衛的面子上再幫一把！
“噢，既然你們不是戀人就好辦了，衛驍這小子招桃花，就這麼幾天，醫院找我介紹的就七八個了，都是漂亮的小姑娘家，有幾個家裏有女兒的老傢伙也托我問呢！”
他笑咪咪地看着葉海棠變了臉色。
葉海棠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去的，一路上渾渾噩噩，腦子裏儘是萬老的話：“醫院托我介紹的就七八個了，都是漂亮的小姑娘家…”
她終於意識到一個事實：衛驍有一天也會愛上他人，會戀愛結婚，會離開她。
她的胃一陣痙攣，疼得蹲了下去。
衛驍第二天聽趙蘭說了葉海棠胃疼，急得不行，立即要帶她去找萬老。
葉海棠知道怎麼回事，她說就是受涼了，已經沒事了，堅持不肯去，見她這麼堅持衛驍也沒辦法，只好去買了薑茶來沖給她喝，又把自己的外衣給她披上。
葉海棠喝着薑茶，全身上下暖乎乎的，心裏也十分熱乎，她看着衛驍着急的樣子，不禁又想起了萬老的話：“衛驍那個死小子，看你的眼神，不像朋友啊？”
衛驍，他真的是拿我當朋友的嗎？難道他對我，真的有什麼特別的心思？
葉建明將一切盡收眼底，他決定推自己這個傻女兒一把。
葉建明說：“小衛啊，房間太悶了，我想下去轉一轉，海棠不舒服，麻煩你陪我一下啊！”
衛驍痛快地答應了，去護士站借來輪椅，推葉建明下了樓。
天氣很好，他們走了一小會，葉建明示意衛驍在一處長廊下停下來，長廊下有一排木椅子，他示意衛驍坐下。
葉建明問：“小衛呀，病房人多，說話不方便，咱倆聊聊。”
他見衛驍一下坐直了身體，不禁笑道：“你別緊張，咱爺倆就是隨便說說話。”
“你認識海棠時間多久了？”
“伯父，我認識海棠有六年了。”衛驍說。
六年？葉建明心裏咯噔一下，就是說，周含章剛剛出事那陣？那衛驍知道周含章的事嗎？
他試探着問：“這麼久啊？海棠是個一根筋，你沒少受委屈吧？”
衛驍誠懇地說：“伯父，您說錯了。海棠是個好姑娘，我不委屈。”
“那你知道，”他頓了頓，“海棠以前的事嗎？…”
“我全知道。”衛驍又重複一遍：“伯父，海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您也看出我對她的心思，我心疼她，想愛護她，照顧她。”
他有點忐忑不安又有點沮喪：“但是我至今不知道海棠的意思。”
葉建明笑了：“傻小子，喜歡她就去跟她說啊！你不說她怎麼知道？難道等她有一天告訴你，她有了意中人？”
衛驍驚喜地看着他：“您是說…”
“對，我跟海棠她媽都看上你了！”葉建明乾脆地說：“我觀察好幾天了，海棠心裏應該有你，她現在肯定是糾結和懷疑，糾結原因你知道，這傻丫頭時間長了，連自己有沒有喜歡一個人都搞不清了！懷疑嘛大概是不確定你的意思。所以你要去跟她說啊，等她想通了，不糾結了，就行了！”
衛驍糾結地說：“可我不敢說啊！萬一海棠沒那意思，我們就連朋友都做不了啦！”
葉建明真是恨鐵不成鋼：“她要沒那意思，會跟你處這麼長時間？會什麼都依賴你？會把你帶到我跟她媽面前？你見哪個朋友是這樣處的？她自欺欺人你也由着她？”
葉建明一拍輪椅：“我是她爸，這丫頭性子我了解！你得拿出點男人樣來！婆婆媽媽的，我年輕時，可比你乾脆得多！”
衛驍被他說得喜笑顏開。
葉建明示意衛驍推他回病房，心裏氣哼哼地想，自己竟然墮落到了教衛驍怎麼追自己女兒，要是放在十年前，凡是敢打海棠主意的，看不把他腿給打斷！唉，沒辦法，衛驍這麼好的人才。錯過了可就沒有了。女兒啊，你可一定要爭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