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什麼關係
沉默着穿過了兩個紅綠燈,我的局促快要滿溢出來之際,李岩漫不經心開口道:“你哪個大學畢業的?”
陷身在路虎寬大而軟綿的座椅里,我再透過斑駁光線瞥見李岩的從容自如,我有些意氣闌珊:“我沒讀大學。”
噢了聲,李岩語速放慢:“為什麼?”
我還沒想到該如何回答這個看似簡單卻牽扯千絲萬縷的問題,李岩又補了句:“我就隨口問問,你不想答可以不答。”
或者我該承認,我不過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姑娘兒,我比普通姑娘又不太一樣的地方是,我從小到大是有些缺愛而敏感的,這種原生境況幾乎成就了我大部分的性格。我害怕被人否定的同時,只要是有人對我稍微好那麼一丟丟,我就真能頭腦發熱給掏心掏肺。
而我更願意確信,李岩這次所謂的順路,不過是他為了更好裝逼衍生出來的說辭,他是看天色晚了,就送送我吧。
心一舒展出柔軟,我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我坦言自若說:“高考我自我感覺考不太好,然後學費又太貴我讀不起,我就出來了。”
眉頭忽然皺得很深,李岩亮得像繁星般的雙眸此刻暗澀得像是黑黝黝的池水,他氣息急促了些:“你沒考好的意思是發揮失常,還是高考前你發生了什麼變故,導致這場失利?”
因着他這番話,我忽然被記憶極速拽回那個讓我驚惶與領略人性醜陋與殘酷的夏天,我需要用手頂着太陽穴才能讓自己穩居在此地不要再陷入那一片黑暗中無法自拔,我再開口聲音已經發澀:“沒考好就是沒考好,沒什麼好說的。”
神情有些許怪異,李岩靜默許久才說:“好,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見氣氛變得莫名尷尬,我很想打破這種僵局,可是自詡能說會道的我此時此刻卻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似的,愣是一個字也無法吐出來。
到最後,又是李岩開口:“你高中畢業就出來自己做手工包?”
我搖頭:“沒呢,剛開始我是在寶安西鄉一個皮具工廠上班,當時我有個老鄉是設計部那邊的,我當時挺感興趣,他也捨得教我,後面他離開工廠時向廠里推薦我到設計部,我乾沒多久工廠業績不好,老闆動歪心思想要制假售假,他給的那丁點錢激不起我提頭去努力乾的衝動,我就辭職自己幹了。”
關注點倒是清奇,李岩冷不防問:“你那個老鄉,男的?”
嗯了聲,我說:“對的。”
行吧,我也不知我這個回答是不是太簡短了點,總之我再一次把天聊死了。
沉默着,李岩按照我的指向將車停在路邊,他車身挺高,我幾番周折磕碰才下了車,我探頭向他:“李先生,多謝你。”
李岩利索點燃一支煙:“好。”
像我這麼個時常大大咧咧得沒個正形的人,這會兒車玻璃窗里竟是映出我拘謹的淺笑:“那我走了。”
吐出一連串煙霧來,李岩那張脈絡分明的臉被籠罩成一片模糊,他似笑非笑:“你確定你不需要邀請我到家裏喝杯咖啡?”
我根本接不住他拋來的梗:“你可拉倒,我那別說咖啡,連礦泉水都不帶多一瓶的,你去喝個鎚子還差不多。”
眉宇間有淡淡皺褶,李岩斜了我一眼:“衣服不用還我了,你可以留着穿或者扔掉。”
他迅速搖上車窗,開走了。
看着他漸漸遠去融入夜色裏面的車身,我用手搓了搓自己的眼角,我忽然像個智障那樣笑了。
把那套衣服反覆搓洗掛到雨飄不着的地方,我忙活完一切瑣事再次難以入眠,都已經是凌晨三點,我大腦還在各種活躍輪番播放着我與他交集着的每一個畫面。
等我再合攏眼睛沒一陣,天已大亮,我只能頂着一身睏乏爬起來,開始折騰着準備樣品。
李岩給出的那個地址是在蔡屋圍的萬通大廈,那邊離草埔不算是太遠,我眼看天有放晴的跡象,為了省那來回四塊錢的公交費我咬咬牙踩了自行車出去。
好說歹說的把車停在旁邊小店門口,我扛着一麻袋的包包去乘坐電梯時,又是那麼要巧不巧的碰到了李岩。
穿着西褲襯衣的他分外挺拔,他微微均了一縷目光到我身上,他沒吱聲,只管皺眉。
我肯定是被鬼迷住了心竅,從前我再在任何人前落魄狼狽,我都會有無數毒雞湯能給我洗腦,可此刻我無地自容,我暗自懊惱好端端我有毛病騎什麼車出來搞得自己汗流浹背,我才扼着嗓子乾巴巴的:“李先生,早。”
將目光挪向他處,李岩散淡口吻:“好。”
有些自討無趣,還有些無力感架空了我,電梯門一開我就埋頭鑽了進去,後面還是李岩按的樓層數字。
一同從八樓出來,還不等我主動與前台攀談,李岩已先一步說:“小劉,張總到公司了沒?”
被稱作小劉的姑娘畢恭畢敬:“回李總,張總五分鐘前已到辦公室。”
李岩轉而指了指我:“把她帶到張總辦公室。”
昨晚睡不着,我拿手機照着看李岩留給我的名片,我自然是知道他現在所說的那個張總,叫張師遲,上面的名銜是採購總監。
用蚊子般的聲音給李岩說了個潦草的謝謝,我跟着小劉走了許久,才終是敲開了張師遲的門。
張師遲看起來年紀與李岩相仿,他就連性格也與李岩有得一拼。
挑剔而刻薄,張師遲從我帶來的樣品包裏面隨意拿起一個,問:“這麼劣質低端的玩意,你出貨價是多少?”
我憋着內傷,中規中矩:“這個視材質和手藝難易度來定,比如張總手上這個,出貨價是305塊。”
瞥我一眼,張師遲將包包丟回麻袋裏:“恕我直言,你這些玩意賣30塊,都貴通天了。這玩意丟地攤上賣九塊九,估計都是有人嫌。你想以這麼高的單價出給萬嘉,你在開玩笑。”
都說想買貨的人才會嫌貨不好,但張師遲這分明是赤裸裸的輕視,我自認為這些手工包還沒有廉價淪落到地攤貨的地步,再看他那一臉傲慢,我懶得與他據理力爭各種舉證我的東西到底有多好,畢竟我沒那麼閑得要給一個瞎子找回光明。
彎下腰,我迅速把散出來的包包一股腦扒拉進麻袋裏,我覺得面對着一個沒有素質的人,我更該用我良好的涵養來打他臉,於是我笑了笑:“我不該打擾與浪費張總的寶貴時間。”
屏住一股子氣,我咬咬牙將麻袋一把扛到肩膀上,我正要走人,張師遲的電話忽然響了。
給我作了個停留的示意,張師遲放下手機就說:“樣品留下,過些天我這邊會有採購員與你接洽。”
略有疑惑,我嗓子微輕:“剛剛我說的那個價格,是我能接受的最低極限,我已經給張總報了最低價…。”
“沒說壓你價。”
張師遲往嘴上叼了一根煙,他睥睨着我:“你和李岩,什麼關係?”
怔滯幾秒,我反應過來張師遲不久前應該是接了李岩電話,他這番轉變自然也是與李岩有關,我的心裏有異樣騰升混亂成霧,我有些潦草答:“我在李先生家裏當做飯阿姨。”
“做飯阿姨?”
半信半疑的口吻,張師遲的視線變得肆無忌憚在我渾身上下掃蕩一陣,他那張刻板的臉上有淡淡笑意浮遊:“懂了,你可以走了。”
被張師遲那意味深長的笑弄得分外膈應,可我還沒有無聊到能跟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人摘葉爬桿似的去剖析我與李岩的關係,我就隨他愛咋想咋想了。
從張師遲的辦公室退出去,我看自己灰頭灰臉的,我就按照指示牌去了洗手間洗了洗,出來時,我正好遇到個看起來利索幹練的女孩兒在打電話,我無心聽到她說要找禮儀啥的,四百塊一天還包個中午餐。
像我現在這樣的狀況,我要天天窩在家裏畫圖紙做手工包,我肯定不出倆個月就能把自己給餓死,我時常到處挖點兼職來做,現在我一聽到這樣的事自是心動不已,等她打完電話我就湊上去:“美女你好,我冒昧一下,我剛剛無意聽到你要找禮儀對嗎?我之前經常在會展中心兼做禮儀經驗豐富,你看我行嗎?”
這女的橫豎看着我:“你誰啊?”
我堆滿笑:“我叫陳十,你叫我小陳就好。我今天約了張總送些樣品上來給他,這不剛從張總辦公室出來,就不小心聽到你講電話了。”
眼珠子溜溜轉了轉,這女孩兒冥思幾秒,她說:“我急着用人呢,那行,就你了。”
攀談一圈下來,我知道了這個女孩兒她叫程歡歡,是萬嘉宣傳部的執行專員,她告訴我她這邊時常要找些靠譜的臨時兼職人員,如果我幹得好,她下次還能找我。
我這趟出來,樣品被接收了,我又是一個不小心撈了份兼職,我越來越感覺運氣這種曾經對我冷漠二十多年的東西正在朝我靠近,我往外走的時候,步履不禁輕鬆許多。
邁出萬嘉的大門之際,我有些糾結我該不該去與李岩說句最起碼的謝謝,後面我覺得他在萬嘉似乎是特別屌的存在,我要是這個時候摸去他辦公室,他大約又該認為我是在故意抱他大腿,我就放棄了這念頭。
然而巧得要命,我又在樓下碰到了李岩。
散淡抬眸掃我一眼,他主動與我說:“今晚不用做飯。”
也不知是為了損失掉六百塊的外快還是咋的,我的心情嗖的一落千丈,我含着嗓子:“知道了。”
李岩又看我一眼:“錢照給。”
我可以十分確定我的低落與這錢關係不大了,我還是提不太起勁的勉強笑了笑:“不了,無功不受祿。”
作忖思狀一陣,李岩冷不防的:“你晚上要沒事,陪我出席個飯局,幫我擋酒,我給你三千塊,怎麼樣。”
這天上掉的餡餅咯嘣脆,我的眼睛溢滿了紅彤彤的鈔票,我想都沒想就忙不迭點頭:“行啊,我酒量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