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累心
011累心
大凡在山區,往往都會有個叫什麼“一線天”、“鷹愁澗”之類的地方,以顯示那個地方的險要。
桃源村也不例外。
一圈的大山環繞,只有一條羊腸小道通往外界。那條小路,要麼是被山洪沖刷而成,要麼就是獵戶樵夫踩踏出來的。只能供一個人行走,真真的是一線天!
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有幾家姓武的和姓甄的,因躲避戰亂搬遷到了這裏。一看這魚簍子一樣的地勢,那可是大喜過望。估計也是實在走不動了,當即就表態,不走了。
戰亂時期,就靠着村口的“一線天”,擋住了不知多少回的兵災匪亂,保佑着這一方的百姓。
解放了,和平了,這曾經的天險,就成了阻礙桃源村發展的最大障礙。經過幾十年的不斷拓寬,好歹算是能過一輛大車了。但因為離鄉里太遠,鄉里就一直想着再劃一片地方,整個把桃源村搬遷過去。秉承着故土難離的老觀念的村民,堅決不同意。
一來二去的,事情就這麼耽擱了下來。
桃源村也就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愛的老大難,只要不出大事,隨你們折騰去吧!
這才有了甄誠兄弟的為非作歹,也有了武達怒打惡霸,走上人生巔峰,啊呸,是村長寶座的故事。
據當事人回憶。
那一天,天陰沉沉的。在蒼茫的大天上,狂風卷集着烏雲。在烏雲和大山之間,武達像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在高傲地飛翔。
直到武達凝聚到了足夠的靈氣,看天地大勢已成,遂喃喃念動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再大喊一聲:“開!”
頃刻間,天崩地裂,兩座大山被夷為平地……
滿手血泡的武達,如果知道自己是如此的牛掰,肯定會破口大罵:“你妹啊!你來個海燕就算了,還念六字真言?你咋不說我要破碎虛空,登臨天界呢?He,tui!”
真相只有一個,兇手,啊呸,是把阻礙桃源村人民致富奔小康的大山給炸了的功臣,就是武裝部的爆破隊。
雖然一天的班沒上過,武達好歹也算是自己人,更何況,還有焦書記的面子在那兒。
爆破隊干起活兒來,那叫一個利索!
武達說炸八米,人家就按十米的量來準備。把山口給炸開了,順手還把容易塌方的地方給清理乾淨。
戰友們,敞亮!
根本不像那些搞測繪的孫子,就一口咬死了三米寬的路面,多一點都不幹。
武達一再解釋說,三米的路面,不容易會車,不利於長遠的發展。將來村裏的人都有車了,就不好安排了。與其費第二回事兒,倒不如現在就一步到位。
公路局的測繪人員很不能理解。
你個窮得叮噹響的破村子,還沒怎麼著呢,就想着將來別出現交通堵塞?你咋不來個節能環保,污水處理呢?
這一提醒不要緊,武達一拍腦袋:“對啊!下水道還沒規劃呢?你們幾個幫幫忙,把路兩邊的排水溝下水道什麼的,都設計一下吧!順便預留出來,污水處理的地方。”
規劃起來很容易,大不了把原來的圖紙加寬一點點,多塗上幾筆的事兒。真正要幹活的,還得是桃源村自己的人。
別的村子,人家又不走這條路,讓人家出錢出工,也沒那個道理。
指望着焦書記大發慈悲,調撥點大型施工機械?
好說歹說,武達的嘴皮子都快磨爛了。縣裏就支援了一輛壓路機,另有碎石設備一套,熬柏油的大鍋兩隻,還有個噴柏油的破車。
鐵質的壓路機滾筒在路面上來回奔波,發出轟隆轟隆的噪音。一群孩子就跟着跑,看稀罕。猜測那個壓路機的滾筒是不是實心的,要不然怎麼能把凹凸不平的地面,給壓平壓結實了呢?
碎石機的用處就更不用說了。把大塊的石頭往裏頭一扔,那鋼鐵巨獸就張開大嘴,咔哧咔哧把石頭啃爛,變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石子,從後面的傳送帶上再拉出來。
就像一個人啃了很多玉米棒子,然後第二天就看到了一堆沒有被消化的玉米粒。
武達很忙,在忙着往玉米粒,呃不,是給石子拌上沙土、熟石灰,好用來做路基。
拌沙土本就是個臟活、累活,武達也不好意思讓那些老弱病殘們幫忙,只能自己領着幾十個年輕力壯的漢子玩命。特別是那石灰,風一起,每個人的臉上都像是搽了雪花膏似的,煞白煞白的。
有力氣的,就賣個力氣;實在幹不了重活的也不願意吃白食。都是一個村裏的,你好意思就在旁邊干看着?咱幹不了重活,不還能燒個水、送個飯啥的?
就是放了學的孩子,在看熱鬧之餘,也知道撿起幾顆石子,放到路上,再踩上幾腳。
等到天黑放工回家了,一個個又是沙又是土的。乍一看,就是一個個從泥漿裏面撈出來的泥猴子。沒辦法,村裡就這條件,連個洗澡的地方都沒有。最多也就是胡亂擦洗一下,就完事兒了。
條件雖然差,但只要心齊,這條目前看來很奢華的公路的雛形,也已經慢慢顯露出來。
這一天,武達剛進家門,就看到了笑語嫣然的李秀芹。
李秀芹絲毫不顧武達老爹老媽意味深長的笑容,拿出毛巾像擦西瓜似的,給武達擦了擦臉,那毛巾立馬就變得不能要了。
李秀芹作勢要扔,武達伸手接住:“沒事兒!洗洗還能用!現在顧不上那麼多講究了!”又問:“這不是春節過完了嗎,你怎麼還不去上學?”
“早一天晚一天不要緊。大學的課程,沒那麼趕的!”
“胡鬧!你還想着天天翹課咋地?別以為進了大學就不用學習了!”
“人家不是想,想……在家多幫你一些嗎?”
“你能做什麼?”武達的火氣有點大,“燒火做飯,哪個嬸子大娘不比你強?你現在要做的是,好好學習,掌握高新技術。而不是學人家,翹課談戀愛,或者是寫兩首無病**的歪詩。”
武達的語氣太重,李秀芹的眼睛立刻紅了,“哇”的一聲,哭着跑了出去。
老爹大怒:“你個混蛋!人家好心好意地來看你,你良心叫狗吃了?還是覺得自己當村長了,是個人物了?”
武達也是一臉落寞:“您就別添亂了!你還真想把秀芹留村裡咋地?算了吧!等李老師退休,他們就全都回魔都了。對咱們桃源村來說,他們不過是個過客。早就應該讓人家走了!”
老爹喟然長嘆:“也對!李老師當知青這麼些年,也吃了不少苦,咱們也不能光想着自己,斷了念想也好!回頭再物色一個,也就是了。”
在門外偷聽的李秀芹,又閃身進來,大大的眼睛卻已經通紅了:“你就這麼討厭我?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改!”
“你沒有不好的地方。”武達苦笑不已,“是我的問題。你不覺得咱們的年齡差得有點多嗎?你不覺得我自從當上了這個村長,就再也不能只顧着自己了嗎?”
“年齡不是問題,我爸媽不會介意的!”李秀芹拚命地辯解,“等我畢業了,咱們可以在縣城工作。等有能力了,再回來幫助村民也不晚啊!”
“什麼時候算是有能力?十年?二十年?等不起啊!”
武達其實更想說的是:你真的可以信任嗎?真的可以,在今後能夠像現在這樣,保持對自己的情意嗎?
愛一個人,不是把她緊緊摟在懷裏,說“你是我的”,而應該是讓她隨風遠航,找到屬於自己的彼岸吧?
一覺醒來,再去工地修路的人們赫然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武達已經拌好了一大堆的砂石。
就有人喊着:“村長,你這是為了趕工期,連覺都不睡了?”
武達沒吭聲,找了一塊二三百斤的大石頭,也不喊人幫忙,雙臂一較勁,肌肉虯起,硬生生地舉到路面上。又拿起大鎚,一下一下地砸了下去,直到把那塊可憐的石頭砸得粉碎,武達才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身體累了,心裏的酸楚似乎就會減弱,也許就聽不見隱隱約約傳來的,李秀芹的哭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