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深宮二十年
君臨淵頷首,似乎對宋太嬪的回答很滿意,他側眸看向一旁,旁邊已經有宮人捧上了裝着托盤遞到了宋太嬪的面前。
盤子裏裝着一壺酒,一段白綾,一個匕首。
“凡事有始有終,既然靜安太妃一開始就是和宋太嬪您一起進宮的,那這最後一程,還得麻煩你親自去送一送才好。”
宋太嬪感激的深深跪下,“嬪妾、謝陛下!”
再抬起頭時,她已經淚流滿面。
君臨淵已經離開。
她抬頭仰望着星空,風吹動着她的衣衫,這深宮二十年,彷彿一場夢。
君臨淵進到暖閣的時候,墨淺裳還守在涇川身邊。
她靜靜思索着,似乎在想着些什麼有些出神,直到他靠近才驚訝地回頭,見到是君臨淵才稍稍鬆了口氣,“你來了。”
君臨淵坐到了墨淺裳的對面,“母后可還好嗎。”
經歷了這一場兵亂逼宮,君臨淵知道墨淺裳是無論如何都都睡不着的。
如果他不陪她來說一會兒話,解了她心中的疑惑,恐怕她今晚都沒有辦法好好睡。
“今晚的一切事情,你早就知道嗎。”墨淺裳看着君臨淵,突然開口問道。
倘若君臨淵一早就料到了,那麼早做準備是不是,眼前這孩子的母妃就不會死。
“不,雖然我知道墨家這次叛亂找了墨雪瀾,還想行刺我。可是,想來因為靜安太妃一直隱藏的太好,我也是在清繳叛臣的路上才得到的確定消息。”君臨淵回答的很乾脆,並不見半分隱瞞,“當時知道我們在城外有刺客,甚至還有兵馬來犯,李德全幾乎是立刻便帶着人出宮救駕了,所以宮內才會給了靜安太妃短暫的時間來反叛……”
君臨淵后怕的用手指輕輕摩挲着墨淺裳的臉頰。
他現在唯一慶幸的就是他一早便安排了暗衛守在慈寧宮,否則今天的局面,還真不敢保證會是這樣的順利。
敵手的佈置的確很高明。
如果沒有那些黑衣前來暗殺,那麼李德全也就不會動用宮內的暗衛出動救駕,這樣靜安太妃至少不可能會傷到涇川皇子的母妃。
君臨淵抬手拉住了墨淺裳的手,有些抱歉的開口道,“是我對不住你。”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君臨淵的歉意讓墨淺裳忍不住輕笑出聲,只是在看到一旁的涇川時,眼中難免多了幾分不忍,“只希望他的母妃能夠好起來。”
“這些事情自然有,母后就不需要擔心了。”君臨淵笑着寬慰着他,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墨府的事情了結了,我想把位置穿給明王。”
“明王?”墨淺裳倒是沒有意外,“可……他到底是個瞎子。”
“君臨風被我斷了一臂,更不可能繼位。”君臨淵看向床榻上的涇川皇子,“我更不可能讓這麼一個小孩子繼位。各方勢力就算被暫時平復,也不會容得下他這樣一個小孩子的。”
君臨淵的話音頓了頓,“而明王是最好的人選,他有不錯的手下,也有家族拱衛,人品性格也不差,能力更是有目共睹。”
“你是恨不得立刻和我出宮了是嗎?”
君臨淵俯首,輕輕捧着墨淺裳的臉蛋,吻了一下。
今日經此一事,他怎麼能放心的下讓墨淺裳繼續待在宮中?
“先睡吧,萬事有我,裳兒不必擔心。”
知道眼下雖然事情平息,可是還有許多收尾的事情要去處理。
君臨淵能在這時候過來看看她已是難得了。
墨淺裳點了點頭,“好。你也要注意休息,別太累了。”
送走了君臨淵,墨淺裳又守着涇川皇子坐了一會兒,才在初桃彩鴛的反覆催促下起身先去休息。
另外一頭,冰冷的宮室,靜安太妃伏在金磚上,奄奄一息。
聽到腳步聲,靜安太妃猛地抬起頭。
“姐姐似乎沒想到我會來?”看到靜安太妃現在的模樣,宋太嬪忍不住開口道,“你也有今天?”
“今天,我有今天也比你強啊。”靜安太妃彷彿是聽到了一個大笑話一般,仰頭毫無徵兆的大笑起來,良久才停了笑,定定的看着面前的宋太嬪,“姐姐,你可知道,這宮中的女孩兒全是處子,皇帝獨寵墨淺裳一人。憑什麼?憑什麼她能夠活得那麼恣意,我卻只能在後宮裏安分守己,每天吃一日飯活一日?”
宋太嬪看着面前有些歇斯底里的靜安太妃,一瞬間甚至有一種恍若隔世,初次相識之感。印象里,靜安雖然驕縱任性,但是時日久了,她逐漸變得如同宮中其他人一樣
“姐姐,你別啰嗦了我知道你來是問我什麼。當年的小公主的事情,你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
“我知道。”宋太嬪定定的看着地上的靜安太妃良久,才開口緩緩的說道,“你久久不孕,只因為你家庭地位不錯,就坐上高位,所以就對我下手。呵,你貪心不足,妄想你不該去覬覦的東西,這註定了你今日的結局。
“不該覬覦難道依你的意思,本宮就該在這宮中終老等死?”靜安太妃逼近宋太嬪,定定的盯着她良久,才忽然笑了起來,“呵呵呵,妹妹,這麼多年同樣的滋味你不是也嘗到了嗎?憑什麼要說我?你應該能夠理解我的那份心情吧。”
“妹妹你最近很得意吧,重新得到了一個小公主,你夢寐以求的小公主。怎麼,這麼快就又不知足,想要藉著來打壓本宮表忠心了?墨淺裳還能給你什麼啊?值得你這麼巴結着。”
“本宮是不是忠心,並不需要依靠今天來見你來表達。”宋太嬪不動聲色的挪開兩步,離開咄咄逼人的靜安太妃帶給她的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知道墨太后和陛下給我最好的賞賜是什麼么。是讓我今晚來見你。”
靜安太妃怔了怔,很快明白了宋太嬪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又如何,本宮是個女人,本宮可不想在這水深火熱的後宮中中看一個小黃毛丫頭的眼色的日子裏煎熬一輩子!”靜安太妃咬牙對上宋太嬪似笑非笑的審視,“別告訴本宮,妹妹你就願意,就甘心?”
“我和你不同,我有了孩子,能夠和孩子,過安穩幸福的生活,有什麼不好的?”宋太嬪道,“人和人本就是不同的,靜安太妃何必將自己的想法強加在別人身上?”
“如今的一切本宮已經十分滿足,”宋太嬪微微抬頭,看着靜安太妃有些不屑的開口道,“如今處置了你,我的一生就完滿了。”
宋太嬪很認真的看着靜安太妃,方才開口道,“本宮是奉陛下的旨意,來送靜安姐姐您最後一程的。”
當然,也是為了將靜安太妃現在的模樣牢牢的記在心裏,以告慰女兒的在天之靈。
“是嘛,送本宮最後一程”靜安太妃聽了宋太嬪直白的回復,已經沒有先初那般的恐懼,反而像是可以獲得解脫了一般的輕笑起來,“好啊,早點入輪迴,早點離開這後宮,不必逼宮,不必造反,我也能有人愛,能有兒有女過一輩子。”
宋太嬪抬手輕輕的拍了拍,大殿門應聲而開,幾個宮人翼翼的捧着托盤從外面走了進來,垂首站在了宋太嬪的身邊。
宋太嬪親自執了一杯毒酒走到了靜安太妃的面前。
“憐安死的時候,也是中毒……”
靜安太妃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亂的髮髻,看了一眼宋太嬪遞上來的酒壺,忽然看着宋太嬪笑道,“可否請妹妹再給本宮一點兒時間,你看本宮這個樣子上路太丑了。”
宋太嬪閉了閉眼睛,一笑,“好,來人,為靜安太妃娘娘梳妝。”
宋太嬪並沒有着急,也沒有催促。
這麼多年都過來了,她不急在一時。
靜安太妃得到了宋太嬪的允許,站起身,轉身走到了妝枱前。
她一頭風鬟霧鬢的花白長發被重新梳理了起來,銅鏡中,那被歲月斑駁的面容不論塗抹多少脂粉,都回不到少年時。
靜安太妃的神色有一剎那的恍惚。她似乎又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她還在閨閣中,還有過這樣寧靜的對鏡梳妝的安逸時光,而現在……
一切終究是要結束了。
墨淺裳的這一覺睡得並不踏實,所以一大清早天還沒有大亮她便已經起身,“娘娘,時辰還早,您不多睡會兒嗎?”
墨淺裳只是搖了搖頭,“睡不着了,外頭情形怎麼樣了?”
“兵馬已經被打退了,你猜着是誰?是李良昇小將軍!那小將軍沒有和景文佑一起謀反,反而率兵來護了盛京城,和陛下裏應外合將所有人都打退了。”
對於這個結果,墨淺裳倒是沒有意外。
“李小將軍向來正直,又有一腔愛國情懷,他能這般做,倒是不讓人意外。”
“剩餘幾家,現在都被抄了。小將軍也真是個人物,現在不問家事,直接率兵追了出去。護家衛國的。絲毫不理會墨家和李家被抄了家的事兒!”
墨淺裳怔了怔,涼笑。
陛下還埋了這麼個伏筆呢。
曾經李小將軍被李家壓榨乾凈,妻子兒女甚至都不是自己的,墨家也欺人太甚。
李小將軍遠走邊疆,再沒有管過李家事情,而李老將軍就算想管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李家竟然還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他們逼走了自己最大的靠山。
難怪陛下一直有恃無恐。
“娘娘?”
“涇川可好?寧輝沒事嗎?”
彩鴛忙點頭回道,“昨兒晚上流蘇一直守在皇子身邊,皇子這會兒睡得還香呢,您放心吧。寧輝公主那邊也早早就報了平安了。小公主一直睡着甚至不知道宮裏頭出事兒了。”
彩鴛又壓低了嗓音,“聽聞昨日晚上,宋太嬪處死了靜安太妃。”
“你吩咐人去桐梓宮,讓宋太嬪帶着公主一起過來用早膳吧。”墨淺裳想了想,一邊由着宮女們伺候梳洗,一邊又對彩鴛交代道,“今日讓宮妃們都過來問安,哀家擔心她們有什麼事情。”
彩鴛點了點頭,見到流蘇進來便悄悄的退出去傳話了。
墨淺裳在流蘇的伺候下梳洗完畢,又一一見了宮中嬪妃,聽聞小皇子的母妃還在昏迷中便一陣嘆息。
聽說留了一條命,不過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傷也要養一年半載才能緩過來。
便聽到外頭傳來了小皇子的哭鬧聲。想來也是小皇子經歷了昨晚那樣的風波,此時蘇醒過來看到陌生的幻境,多少有些驚恐害怕。
“母后,母后……”
墨淺裳剛剛走進暖閣,便見到涇川一身中衣,張皇地衝著她撲了過來。
“我好怕……”
“乖,母后在這裏。”墨淺裳輕輕地抱着的小皇子,一邊輕輕的拍着他的後背哄他,一邊示意身邊的宮女們都先出去,只留下了初桃幾個,才低頭對着涇川哄道,“沒事了。”
“母妃,嗚嗚,母后我要母妃。”涇川伏在墨淺裳的懷中低低哭泣着。
“你母妃快醒了,這幾日你就先住在哀家這裏,等你母妃醒了,哀家就帶着你去見你母妃好嗎?”
小皇子努力的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墨淺裳,充滿了期待與渴望,“母后,你答應兒臣了。你說過要讓兒臣見母妃。”
“當然,只不過,你母妃昨夜受了好嚴重的傷,所以這兩日要調養一下。”墨淺裳猶豫了一下,方才蹲下身,聞言軟語地哄道,“一會兒有你寧輝姐姐來找你玩,我們還有宋太嬪一起吃早膳好不好?”
“那,那母妃什麼時候回來?母妃不用早膳嗎?”小皇子眼巴巴的看着墨淺裳。
墨淺裳嘆了口氣,“等你母妃醒了啊。她一定不會捨得丟下你的是么?”
“對,母妃不會離開我的。”小皇子的眼淚又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等你母妃醒了,哀家就帶你去看她。”墨淺裳輕輕抱着他,將他放在了榻上。
他長得乾淨漂亮極了,溫柔的大眼睛,一看就知道,他的母親是個善良溫柔的性子。
墨淺裳緩了緩,方才繼續柔聲哄道,“小涇川現在一定得乖乖的,好好穿衣服,好好吃飯,好不好?不然母妃醒來看到你邋邋遢遢渾身髒兮兮的,會不開心的。”
涇川癟着嘴乖乖的點了點頭,墨淺裳對初桃彩鴛點了點頭,一旁的初桃她們為他更衣凈面。
有了這一段的忙活,等到將小皇子穿戴好,外頭也傳話過來說宋太嬪帶着寧輝公主來了。
“寧輝給母后請安。”有宋太嬪的照顧,寧輝公主看上去溫柔又乖巧。她規規矩矩的和宋太嬪一起衝著墨淺裳行禮請安,之後大概是注意到被墨淺裳護在她身邊的涇川,才又欣喜的叫了一聲,“小十六。”
“好了,早膳都擺好了,有什麼話先用了早膳再說吧。”
墨淺裳抬手放着涇川皇子過去和寧輝公主站到一起,才笑着對宋太嬪點了點頭,給她賜座。
宋太嬪溫柔地看着涇川皇子,“他的母親是個福大的,一劍穿心,偏生她的心臟是在右邊,竟是沒死,只多留了點血,活還是能活下來的。”
“那便好。”
吃罷了飯之後,便聽到宮裏的喪鐘敲響,墨淺裳數着鐘聲,“是太妃沒了。”
墨淺裳嘆了口氣。
宋太嬪嘆了口氣,“原本嬪妾以為,今早就見不到娘娘了。”
墨淺裳愣了愣。
“也見不到陛下了。”宋太嬪笑着道,“您二人,早就有了離宮的念頭,卻沒有趁着昨晚離開。”
“所有的事情,總是要收個尾的。”墨淺裳暗嘆一聲宋太嬪聰慧,端起了酥酪茶慢慢飲了一口。
宋太嬪凈了手,悵然告辭,走入了晨光燦爛中薄雪覆蓋的皇宮,身邊跟着歡蹦亂跳地小公主。
“娘娘,昨兒晚上何姑娘和秋夕姑娘都走了,貴人也都走乾淨了,那個玄素公主自從昨兒不是打仗鬧了一場后,聽說今日不見了蹤影。”
墨淺裳閉了閉眼睛,“先照顧好涇川吧,別的事情,陛下自然會處理乾淨。”
墨雪瀾在延禧宮偏殿將就着休息了一晚,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她忙梳洗了前往慈寧宮拜見墨淺裳。
墨雪瀾來時,正好趕上慈寧宮擺午膳。
墨淺裳放下了手裏綉了一半的帕子,笑着招呼墨雪瀾一起用午膳。
“娘娘,雪瀾只是來給您報個平安。”墨雪瀾眨眨眼笑了,“墨家總說沒了墨家,我也要死,可如今,我可還活得好好的呢。”
墨雪瀾抬起頭,“臣妾想好了,等臣妾要死的時候,娘娘您就說嬪妾是墨家餘孽,想要謀反賜死好了。”
“什麼死不死的。別總掛在嘴上。”
“我是覺得,父母的詛咒太狠了,如果不用這一招,怎麼能讓那些人在地下消了恨?”
兩人又了了一會兒,墨雪瀾才站起身,衝著墨淺裳福了福,“姐姐,臣婦還要去陛下那裏復命,就先行告退了。”
墨淺裳恍然看着窗外陽光下雪光越發亮堂的後宮,忽然想着,等她們走後,千百年後,這裏是否還是一如往昔的模樣。
墨、李、何、景四門忠烈的帽子扣得是又大又亮堂。
算上宮中因為憂傷過度亡故殉了家人的墨雪瀾,不,應該是墨賢妃娘娘,墨家一門如今也就只剩下了一個幾個待嫁的女兒,皇帝親自為她們賜了婚。
君臨淵在這四門的喪事上可是半點不含糊,不僅親自登門拜祭,還下旨讓全京城送葬。
滿朝文武哪個不是人精,皆是相當配合的響應君臨淵的旨意,前往四府拜祭不提。
不過在拜祭之後,新的問題又出來了
墨府若是真的被抄家奪爵倒也罷了,可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並不是如此,墨府不僅沒有沒落,反倒是有更進一步之勢。
畢竟,太後娘娘還在那兒坐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