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白髮老兵
這些金軍也真是訓練有素,何況人人心知這一戰如果不能取勝有死無生,邊退邊整隊,不一會兒隊伍已經嚴整。但與此同時,阿不花和那一百五十金軍已經全部戰死。
李廣在右,花榮在左,漢軍以絕對優勢兵力壓上。金軍人人雙眼血紅,長聲大吼迎擊上來,雙方一時攪成一團。人數上,漢軍佔着三比一的優勢,但漢軍缺乏訓練,士氣不足,且地處金軍營中,地形不熟,金軍則因毫無退路人人拚命,一時間雙方居然打了個勢均力敵。
花榮和李廣連連怒吼,試圖催動全軍擊敗對手,在這樣優勢的情況下要是不能取勝,他們不是太無能了?但任他們急得火上房,漢軍就是不能突破。
衛青到了!他帶領四百長槍手,保持着穩定的橫排,步伐雖不快,卻絕不停留。
處於戰陣中的漢軍聽到身後有隊伍來到,紛紛回頭去看,一看之下,人人倒吸一口冷氣。那四百人排成兩排,長槍平端,衛青前面帶隊,白不信執劍旁邊看守,眼看着這長槍陣就要戳到戰陣後排的漢軍身上了,但無論是衛青還是白不信,居然都絕不肯停下!
這一下把戰陣中的漢軍逼到了死角,向前還有生的可能,停止不前必死無疑,漢軍兵卒紛紛大吼,個個奮勇向前。
金軍再也撐不住了,好不容易才結起的防禦陣勢被衝破,人人各自為戰,已經不是為了求生,只是為了死的晚點。
扎木合手起一刀,砍死第五名漢軍,但此時身邊已經沒有了金軍,四面八方都是漢軍,五六個漢軍兵卒齊齊衝上來。扎木合長嘆一聲,舉刀向自己脖子上抹去。突然間身後有人一腳踢到他的後背上,他不及防備,摔倒在地,幾個漢軍士兵已經撲至,把他牢牢按住。
“綁起來,送衛游擊處!”李廣大吼。
原來李廣一看這人服色,知道是金軍營中最高指揮官,哪能讓他輕易就死?一腳踢倒扎木合,把他生擒活捉,向衛青報功。
衛青看到金軍已經崩潰,他的心終於放下了,他手一揮,身邊四百漢軍也加入了屠殺的隊伍。此時辰時還沒有過完,陽光明媚,和風輕拂,但金軍營中卻屍體橫陳,哀嚎慘叫聲不絕於耳。衛青看着這場屠殺,胸口有些發堵。究竟為什麼要這樣?金軍也好,漢軍也好,都是平凡百姓,為什麼要為了他們不明所以的理由生死拼殺?
白不信領着幾個兵卒帶着一個五花大綁的金軍將官來到衛青身邊,他興奮之情溢於顏表:“游擊大人,金軍頭領扎木合抓到,是李廣將軍親手俘獲的!”
衛青精神一振。他看着扎木合喝道:“扎木合,今日之敗,是你疚由自取!”
扎木合哼了一聲:“你叫衛青?果然有謀略,可惜你是漢人,如果是我們金人,你一定是皇帝面前名將!”他雖然失敗,卻毫不為自己辯解,反而讚揚衛青的謀略。
衛青心中一凜。如果每個金軍將領都有這樣的心胸,金軍實在難以戰勝。他一時想不出話來回答,於是命令白不信:“白都統,把他先解回營中,待打掃了戰場一起向劉將軍獻俘!”白不信應了一聲,帶着扎木合走了幾步,卻又轉回來在衛青面前站定。衛青看着白不信,不知他有什麼話要說。
白不信一字一字的慢慢說道:“衛游擊,即使在漢軍中,你也一樣是名將,只要假以時日,白某所說必見其信!”說罷,白不信轉身離去。
這句話不止白不信在說。張參將遠遠的看着這場大戰。這個二十天裏抵擋近四倍於已漢軍攻擊,讓林參將一愁莫展、甚至讓劉將軍坐困愁城,差點因此改變了兩軍態勢的據點,讓衛青三天時間拿下了,從發起攻擊到擊敗敵軍,只用了小半個時辰,張參將不由脫口而出:“假以時日,衛青必為大將之才!”
他調轉馬頭:“走,回主力軍大營!”
“參將,我們不去接手衛游擊的軍隊了?”他的手下問道。
張參將笑了笑:“去搶戰功嗎?我可不做這種事。”
金軍營中一片狼藉,金軍士卒倒也真是夠狠,個個死戰到底,最後抓到的俘虜只有二十餘人,且個個是帶傷的。李廣和花榮忙前忙后組織手下打掃戰場。衛青坐在馬上環顧四周,心中也很得意。
一個小都統忽然來到衛青身邊報告:“稟游擊,我軍有一兵卒臨陣脫逃,現已抓獲,末將不敢不報。”
衛青大怒。在這樣必勝的戰爭中都臨陣脫逃,這樣的士兵要他何用?
“帶上來,我要親手殺了他!”他自己都感覺到脖子上青筋暴起,血管突突直跳。
士兵被帶了上來。衛青看到來人不由暗吃一驚。這人正是那訓狗的老軍,趙有力!
整個戰鬥中趙有力幾乎都沒有參加,他一直是負責放狗的,只是到了最後階段,衛青看到金軍已經崩潰,才命令所有人出擊,趙有力只是在這時才參加戰鬥。衛青心中怒意更甚,都到了最後階段了他居然會臨陣脫逃!
“趙有力!你為何臨陣脫逃?”衛青怒喝。
趙有力慢慢抬起頭來,苦笑一下,說道:“稟游擊,有力雖名為有力,但那是三十年前的事了,雖然我軍戰場大勝,但有力卻已無力殺敵,面對敵人,有力只能逃跑。”
衛青心中一凜。他看着趙有力斑白的頭髮,這人只怕有六十開外了,如此老人卻被征入軍中,實在是有些強人所難。但既然在軍中,就得守軍中的規矩,何況臨陣脫逃是最大的罪,向來是殺無赦的。如果今天可以赦趙有力不殺,明天再有人因為年紀大、有病、身體不舒服等等臨陣脫逃,是殺是不殺?
衛青猶豫好久。他實在不忍心殺這個老人,但軍法無情,不殺實在不足以治軍。他手撫摸着劍柄,摸的手心都發熱。
趙有力等了好久,不見衛青說話,心中已經知道原因。他嘆息一聲:“游擊大人,有力罪無可赦,既然已經被抓,游擊大人不殺不足以治軍,有力不怪游擊大人。”
衛青的心中一陣難過。他心裏暗恨那個小都統,你就裝做抓不到不就完了?現在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不殺是不行了。
他慢慢下馬,來到趙有力跟前:“軍法無情,我不得不殺你。如果你有什麼話要交待,這就交待了吧,只要我能辦得到,一定代你去辦。”
兩滴淚水從趙有力渾濁的雙眼流下,他看着遠處,心已飛到自己的家裏。他的老伴一定又在哀哀痛苦,擔憂他經不起風霜,他那唯一的女兒趙月如,可能也在和母親一起垂淚。他痛苦的閉上眼睛,眼前浮現出家中那破落的屋頂,那條和他一樣衰老的大黃狗,老伴那憂傷的臉龐,女兒俏麗的面容。
他現在不擔心別的,只是在擔憂,自己死後,女兒出嫁時可有何人相陪?為了照顧自己和老伴,女兒早已過了當嫁之齡,別人家的女兒十四五歲就已經嫁人了,她的女兒今年已經十七歲,仍然沒有出嫁,雖然媒人上門不斷,她卻一直不肯談婚論嫁,只因為父母年紀都大了,雖然母親比父親要小十幾歲,但也已經體力不佳,病痛不斷,所以她寧可不出嫁。今後,他再也見不到活潑可愛的女兒了。
他長嘆一聲,從懷裏拿出一個小小的包裹來,高高舉起:“游擊大人,有力只是在被強征入軍時領過一回餉銀,計四兩五錢七分,一直不敢亂花,如果可能的話,請游擊大人找人幫有力帶給我的老伴。我家住永信縣趙家村,老妻名為趙嚴氏,小女名為趙月如。”
衛青的眼睛也閉了起來。他怕自己會當眾流淚。四兩五錢七分,買的是一條人命!這些錢還不夠達官顯貴們一碟小菜的錢,卻要趙有力一直保存至今,臨死還要請託他人帶給家中,以補貼家用。究竟是誰在讓這些百姓受苦受難?就算打敗了金軍,百姓的苦難就結束了嗎?
他狠狠的咬了咬牙,這些事,他一時想不明白,也沒時間容他在這裏慢慢去想。他鄭重的伸手接過包裹,在懷中穩穩放好,拔出劍來,割下自己的一幅衣襟,就着旁邊金軍屍體上的血伸指慢慢寫下:“趙有力,紋銀四兩五錢七分正,送永信縣趙家村,其妻名趙嚴氏,女兒趙月如。”寫罷,向趙有力展示:“你放心,這些我都一一記下,我一定帶到,誓不違諾!”
趙有手眯起昏花的雙眼細細看了一回,說道:“游擊所記一點不錯,有力此間事已了,請游擊處刑吧。有力祝游擊再接再厲,早日把金人趕走,光復我大漢河山!”
衛青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急忙轉身。
“帶下去,殺!”一旁的小都統發令。
“慢!”衛青止住兵卒,他慢慢轉過身來,“我既已說過要親手殺了他,言出必踐。讓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