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疑人一條寺修(三)

嫌疑人一條寺修(三)

視線轉回公交車上。

一聽說有乘客的錢包被偷,本來就擁擠的車廂內瞬間就跟炸了鍋一樣,嘰嘰喳喳地嘈雜起來。

被偷錢包的乘客離一條寺修並不遠,大概就隔了兩三個人的樣子,因此一條寺修一抬頭就看到了那個乘客的模樣。

那是個鬍子拉碴、眼底青黑的中年男人,精神狀態似乎不太好。他身上穿着褐色皮夾克、頭戴黑色鴨舌帽,瞧着有些髒兮兮的,也不知道穿了多少天。

車廂內擁擠得連轉個身都異常艱難,能夠神不知鬼不覺將他錢包偷走的人,自然也不會離他太遠。

於是乘客就將偷他錢包的人鎖定在了周圍。

“是不是你偷了我的錢包?啊?!”

那男人的情緒相當不穩定,或者說跟點了火的炮仗似的,十分暴躁,隨手揪起站在他身前的上班族就開始發脾氣。

誰都沒想到這人會驟然發難,被一頂小偷帽子扣下來的上班族開口時難免磕巴了下:“什、什麼?我沒有啊!”

“哈?你沒有你結巴什麼?難道不是心虛嗎!”

上班族十分惱火,覺得這人就是個不講理的無賴。但他也不能不為自己辯解,“我要是莫名其妙說你是偷錢包的賊,你不慌張啊?!”

“慌張?你承認你心虛了?”

“你這人怎麼就如此無理取鬧呢?!”

本來那男人錢包被偷,其他乘客還想幫他一起抓小偷呢,可見到這一幕後,大家紛紛皺起了眉。有幾名乘客還幫上班族說話:“快放開他,你要是沒證據就別胡攪蠻纏!”

“就是就是!”

一條寺修瞥了一眼那邊的鬧劇,興緻缺缺地打了個哈欠,扭頭繼續睡覺。

可他沒注意的是,他那忘記拉上拉鏈的挎包,因為剛才轉身的動作而露出了一個巴掌大的開口。

就在大家的注意力都被那名乘客鬧出的動靜吸引過去時,一隻手悄然伸出來,將一個灰撲撲的錢包塞進了一條寺修放在腿上的挎包里。

不過一條寺修的挎包里還裝了速寫本,那錢包塞進去后就被卡住了,不上不下的,位置有些尷尬。

那小偷也不敢用力,生怕動作太大將打瞌睡的一條寺修驚醒,要是被他當場抓個正着可不就完蛋了?於是他就任由那錢包卡在那兒,飛快地收回了手。

吵吵嚷嚷的一番檢查下來,周圍的乘客身上都沒找到他的錢包。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沒有?!”那男人瞪着一雙充血的眼睛,氣喘如牛,讓人一看就覺得他的狀況很不對勁。哪怕車子裏已經非常擁擠了,他周邊的人還是下意識地往遠離他的方向挪了挪,生怕這傢伙暴起打人。

就在大家忍不住開始懷疑是這個傢伙故意找茬的時候,那男人從眾人留出來的空隙中,突然瞧見了一條寺修的挎包,自然也發現了卡在拉鏈縫隙間的錢包。

“原來是你這個傢伙!”

他氣急敗壞地撥開擋在中間的乘客,奮力擠到一條寺修面前,一把抓起夾在挎包口的錢包,然後直接將坐在座位上的人給拎了起來。

“你這混蛋!”

“誒?不、不是……”

被他拎起來的矮個子男人神色慌張,顯然還沒弄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不對啊?為什麼他會被這傢伙抓住?

那矮個子男人驚異中帶着些許茫然,根本弄不懂為什麼剛剛才擠到一條寺修旁邊的傢伙,竟然一眨眼就出現在了自己面前。

這小偷竟然當著他的面走神,找回錢包的乘客更生氣了。不過現在不是憤怒的時候,得確認這手腳不幹凈的傢伙有沒有把那東西順走……

他把那小偷“嘭”地一聲扔回座位上,緊張兮兮地檢查了下錢包里的東西。當然,他並沒有將錢包里的東西大咧咧地拿出來給別人看到。

飛快地確認那枚孔雀郵戳還待在原來的位置后,他肉眼可見地鬆了口氣。

他將錢包妥帖收入皮夾克內袋中,這才開始朝小偷發難。

“你這傢伙,別想裝傻糊弄過去!”

那小偷之前被他摔得一愣,陡然醒悟過來,原來被轉移位置的人不是被他偷了錢包的乘客,而是他自己!

因為之前坐在這個位置上的,明明是一條寺修才對!

他下意識地往剛才自己站的地方看去,發現一條寺修正不緊不慢地拉上挎包拉鏈,懶洋洋地仰頭打了個哈欠,這才伸出手抓住了面前的吊環。

周圍的乘客看着他,臉上沒有疑惑也沒有驚訝,只有對待小偷的冷漠和厭惡,好像一瞬間的換位只是他的錯覺,而他原本就該在這個地方一樣!

這是什麼靈異事件?!

一股寒意從腳底竄上來,凍得他打了個哆嗦,臉色比刷了漆的牆還要白。

眾人只當他是被抓包了給嚇的,非但沒有半點同情,反而暗道活該,並未在意他的異常。

一條寺修若無其事地用空着的手撥了撥有些阻礙視線的劉海,漫不經心地想:把頭髮修一修好了。

於是頭髮撥弄撥弄着,不知不覺間,厚厚的劉海就被打薄了,雖然還是有些長,但至少能將眼睛給露出來了。

「修總是喜歡把眼睛藏起來呢,為什麼?」

「唔?因為很多人都覺得很可怕?」

「誒?不是吧……」

一條寺修的眼睛是一種淺淺的金色,剔透得如同純粹的寶石,乾淨得不摻雜絲毫屬於人的喜怒哀樂。

在他還不懂得收斂自己之前,曾因這雙眼睛,被人比喻為茹毛飲血的野獸,聲稱只是對視就能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慄,甚至能止小兒夜啼。

後來遇到了一些人,又經歷了一些事,他才學着將自己的稜角藏起來,用長長的劉海將眼睛蓋住,出門時再戴上口罩,這樣就是一個平平無奇、丟到大街上都找不出來的普通人了——當然,這是他自以為的。

如今二十二歲的他不說久經風霜,可也是見多識廣,體會過了人情冷暖。那雙眼睛不再具有攻擊性,平靜無波得猶如一面能夠清晰照出人性百態的鏡子。

他斜睨過來的時候,就好像高居天上俯視人間的神祗一樣,在他眼中,人與螻蟻、與藻荇、與浮塵並無區別。

和那雙眼睛對視上,小偷驀地呼吸一滯。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周圍的空氣好像被抽了個乾淨,他就像一條脫了水的魚,就算拚命地張大了嘴巴,也依舊無法呼吸。

一條寺修率先轉移了視線。

看吧,一般人都是這樣的反應……也就只有那個天然呆的傢伙會覺得他的眼睛好看。

他又打了個哈欠。

小偷倏地回過神,反應過來后開始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着車內渾濁的空氣。

他面如金紙,抖若篩糠,甚至無意識地一個勁往後退,然而他身後就是車壁,哪有他退縮躲避的空間?

不多時,小偷不停哆嗦的身體漸漸停了下來。

他緩慢地眨了下眼睛,大腦中的記憶文件被新文件覆蓋掉,從始至終坐在這個座位上的都是他自己,再也沒有與一條寺修相關的內容。

他看着面前這個揪着他罵的男人,心中懊悔不已。

別誤會,他不是在後悔偷了這人的錢包,而是在疑惑自己當時為什麼不飛快轉移罪證,給自己找個替罪羊。

錢包被偷的鬧劇似乎就這樣落幕了,看熱鬧的乘客們沒多會兒便收回了視線,三兩湊在一起嘀咕:“還好找到了,不然待會兒這瘋子攔着不讓人下車,上班遲到了可怎麼辦。”

“就是說啊……”

與此同時,那個離開座位擠到車門邊的男人也悄悄鬆了口氣。

他一直都在關注這起突發事件。

當看到被牽扯其中的傢伙正是他的目標三道良平時,他就緊張了起來。好在事情脫軌之前又被掰正了,他那顆高高懸起的心總算安穩地落了地。

要是待會兒因為偷錢包的事情搞得他下不了車,錯過動手的時機導致任務失敗,那個小偷被他活剮一百遍都不夠讓人解恨的。

不過車上抓到了小偷,自然是要移交給警方的,而那傢伙作為當事人,應該也會被留下來做筆錄。耽不耽擱時間暫且不提,誰知道摻和進來的警方會不會發現不對勁呢。畢竟那傢伙曾經也是組織里的一員,保不準就會被人給認出來了,要是再一檢查錢包……豈不是白送他們一份大禮?

想到這兒,男子的眼神陡然變得冰冷鋒利,心想:不然還是提早動手好了……

公交車在站台停穩后,司機對乘客們說他已經通知了警方,公交車會在下一個站台與他們匯合,到時就能將小偷移交給對方了。所以他拜託大家暫時幫忙看着小偷,最後還委婉地提醒了一句:請不要使用暴力。

三道良平哼了一聲,將小偷的衣領鬆開了。

他本不願節外生枝的,因為接下來還有對他來說性命攸關的大事要處理,他簡直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低到比空氣還弱。

可這傢伙偷誰不好,偏偏偷到他頭上,關鍵錢包里還裝着十分要命的東西。再加上這段時間左躲右藏的也沒休息好,情緒積壓過頭,所以在發現錢包被偷時,他的脾氣頓時如同火山噴發般,一股腦地全宣洩了出來。

不過他多少還保持着些許理智,哪怕他的動作看起來再粗魯、罵人再兇狠,他的拳頭也都好好地剋制住了,沒直接往那人臉上招呼。不然待會兒糾纏起來,耽誤了他的正事可怎麼辦。

眾人聽司機說不久后警方就會將小偷帶走,紛紛鬆了口氣。而在這一站下車的那名男子卻更加堅定了提早動手的想法。

公交車繼續往下一站行駛。

一條寺修手拉吊環,腦袋跟小雞啄米似的一點一點打着瞌睡。

無人注意到的地方,一枚枚硬幣大小的火焰標記悄然浮現。距離下一站越近,標記的顏色就越發鮮亮,閃爍着危險的紅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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