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擦屁股嫌硬
早晨六點,餘輝準時醒來。
監獄裏的生活使他養成早起的習慣,相比從前那些晝夜顛倒的日子,他奇怪的發現自己的身體竟然更喜歡有條不紊的作息。
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老爸已經在院裏打起太極,一招一式行雲流水、剛柔並濟,展現出極高的意境。
這是他老爸十幾年前跟一位太極大師學的。
制衣需要久站以及頻繁的彎腰和低頭,時間一長難免腰酸背痛,打打太極不僅能夠舒筋活血,還能強身健體,是一種很好的健身方式。
“兒子,這麼早就醒了?是不是被你爸吵醒的?”蘇萍從廚房裏走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衝着丈夫就埋怨道,“讓你去公園練你不去,把孩子吵醒了吧?”
余正梁滿臉委屈,這鍋背的怨啊。
太極講究“以柔克剛”“以靜制動”,又不像練猴拳上躥下跳,關自己什麼事?
“不怪爸,是我自己醒的。”餘輝說道。
余正梁點點頭,表示確實跟自己無關,不過蘇萍顯然聽不進去,白了丈夫一眼,然後對餘輝說道,“我燉了牛肉湯,現在去烙芝麻燒餅,你趕緊去洗把臉,等一會兒開飯。”
“媽,不用那麼麻煩,隨便吃點兒就成。”餘輝不想老媽太累。
“那可不行,你遭了那麼多罪,我得給你好好補補。”蘇萍轉頭進了廚房。
早餐用一個詞來形容,那就是:豐盛。
除了清燉牛肉湯和燒餅之外,還有醬牛肉、爆肚、芥末墩,以及四五種醬菜,都是餘輝以前喜歡吃的。
也許是昨天吃了一整天的麵條,又或許是家裏的味道太讓人懷念,餘輝沒太注意形象,吃的很大口。
可是看在蘇萍的眼裏卻不是那麼回事。
她的心裏酸酸的,又怕被兒子看到,所以強忍着不流淚,一邊給兒子夾肉一邊說道,“別急,多吃點兒。”
“嗯。”
餘輝點點頭。
一頓早飯,吃出滿漢全席的感覺。
余正梁吃完飯回到裏屋,沒多久又從裏面走出來。
“我和你媽也沒什麼花錢的地方,這張卡你拿去用。”說著把一張銀行卡放在餐桌上。
“不用,我有錢。”餘輝趕緊搖頭說道。
這麼大的人還啃老,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再則,如果他混到用父母錢的地步,那還報個屁仇?
“你能有什麼錢?讓你拿着你就拿着,說不定以後能用上。”余正梁拿出父親的威嚴。
餘輝把碗裏最後那點湯喝光,然後站起來說道,“好,那你們先幫我存着,等我用的時候,再跟你們要。”然後拿了一個芝麻燒餅就走,一邊走一邊說,“我去江胖子那裏,不用等我吃飯。”
“兒子,聽你爸的話……”蘇萍拿着卡追出去,結果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她擔心的回到飯廳,看着丈夫問道,“他會不會有事?”
“不會的。”余正梁安慰道,“他能出去轉轉是好事,說明他願意接觸人,接觸社會,最怕他待在屋子裏不出來,對什麼事都消極抵觸,再說,他不是去江海那裏嗎,等會兒我給江海打個電話,讓他幫忙盯着點。”
蘇萍點點頭。
“只能如此。”
……
餘輝跑出衚衕開始放慢腳步。
路邊的花已經開放,為城市添加了幾分明艷的色彩。
街上已經有許多人,上班的,上學的,鍛煉的,做小買賣的,每個人都在為生活而努力拚搏,只為平凡而驕傲的活着。
餘輝來到曾經租住的地方,鑰匙剛插進去,房門就從裏面推開。
有人?
誰?
“老闆!”海燕一開門就滿臉歉意的說道,“昨天忘記將行李還給你,害的你又被警察帶走,真對不起。”說完深深的低頭鞠躬。
“沒事,又不是第一次進去。”餘輝擺擺手走進門,一邊看着屋子一邊問道,“你怎麼會在這裏?江胖子呢?”
入獄之前,他將鑰匙交給江海,也就是說除了江海之外,沒有人有這裏的鑰匙。
“因為要經常來這裏打掃衛生,所以江校長把鑰匙交給我。”海燕內心忐忑的說道,這事是她擅自做主,沒有經過老闆同意。
餘輝點點頭,屋子很乾凈,還保持着他離開時的樣子,難得的是不僅綠植茂盛,就連魚缸里的錦鯉都大了一圈。
錦鯉不難養,可要養好也不容易。
看得出海燕很用心。
“一直是你在打掃?”餘輝走到工作枱前,拿起一張服裝設計稿,一時間封印在腦海中的所有細節全部湧現出來。
“是的。”海燕點點頭,她知道這些設計稿對老闆的重要性,所以從來不敢讓外人進去,哪怕是打掃衛生的清潔工。
餘輝拉開右手邊的抽屜,四個雪茄盒擺放的整整齊齊,他迫不及待的打開一盒,裏面的雪茄已經開裂。
“可惜!”
餘輝搖搖頭,兩年的時間,肯定壞了。
如果是普通的雪茄也就罷了,這是他通過一位古巴同行專門定製的雪茄,煙盒和雪茄的包裝上還有他名字的字母縮寫“YH”,絕對限量。
不過他記的一共有十盒,抽了三盒,送人兩盒,理應還有五盒才對,
餘輝又打開其他抽屜,結果還是沒找到。
他的目光不禁落在桌上堆滿的設計稿,整個人陷入沉思。
“你確定除了你,沒有其他人來過這裏?”
“有。”海燕肯定的說道。
“誰?”餘輝抬頭看向對方。
“江校長,還有高晨、王嘉文、周冰露,那天大家約在一起準備搬家,進來之後發現這裏很……很不規整,擔心東西搬來搬去搞丟,所以就決定繼續租下去等你回來。”海燕見到老闆臉色有些嚴肅,於是小心翼翼的問道,“有什麼不對嗎?”
餘輝搖搖頭,說道,“沒什麼,隨便問問。”
江胖子不太可能,送出去的兩盒中有一盒就是給江海的,而且以對方的厚臉皮,想抽會直接跟他要,而不是自己來‘拿’。
至於高晨、王嘉文、周冰露三個,都是曾經被他帶火的模特,聽胖子說後來都遭到賈雲亮的打壓,應該不是跟曹婧一路。
當然,人心難測。
在經歷過摯愛和摯友的背叛,他已不再會輕易的相信任何人。
餘輝將雪茄扔進垃圾桶。
也可能是他記錯。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不可能記清楚每一件事。
海燕不傻,她知道老闆這麼問肯定有問題,於是把鑰匙掏出來,失落的說道,“老闆,你的鑰匙。”
餘輝看了一眼沒有接,站起來說道,“別多心。”
他走到窗前,不遠處有一棟三十二層高的寫字樓,第二十三層就是他曾經創立的雲輝時裝公司。
海燕見到老闆目不轉睛的望着窗外,知道老闆一定很傷心,於是與其堅定的安慰道,“老闆,我媽說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你是說我罪有應得?”
“不,不是的。”海燕慌忙的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受的苦只是暫時的,將來一定會得到善報,而那些害你的人,一定會遭到惡報。”
餘輝忍不住笑了,這話絕對跟小區裏的算命神婆有的一拼。
他只是在跟對方開玩笑而已,沒想到對方這麼認真,不過在安慰人這一點上確實做的不行,如果換做曹婧,現在應該已經……此處省略三百字。
“房子退了吧。”餘輝回頭對海燕說道,“我不在這裏上班,房子對我來說已經沒什麼用,你知道的,我現在負擔不起”
“老闆,不用你出,我付。”海燕立刻說道。
她不想看到老闆因為錢而為難。
“怎麼,你很有錢嗎?”餘輝冷冷的看了對方一眼,淡淡的說道,“不要試圖多管閑事,把自己的日子過好比什麼都強。”
“是,老闆。”海燕深深的低着頭,聲音細不可聞。
餘輝回到工作枱,撿起桌上的設計稿看了看,隨手投入一旁的碎紙機中。
“滋滋滋!”
“老闆!”
海燕大驚失色。
這些服裝設計稿是老闆多年的心血,不僅見證了老闆的成長和脫變,更是老闆對服裝設計的全心傾注,怎麼能夠毀掉?
“不要啊老闆!”
這是一台五級保密的碎紙機,碎紙的尺寸在2*13mm,再加上粉碎紙張上的內容都是設計線條,一旦粉碎根本沒有復原的可能。
“服裝固然有許多經典設計,但是隨着社會的發展,文化的多遠,這種設計更應該與時俱進,服裝只是穿在身上的衣服,而時裝代表着時下,或者時代的潮流。”
餘輝一邊將設計稿投入碎紙機,一邊說道:
“其實在來到這裏之前,我一直把它們當做寶貝,可是在看到它們之後,我發現裏面充斥着陳舊的審美觀,以及一些不切實際的妄想,它們對現在的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甚至連參考價值都沒有,不碎掉又能做什麼?擦屁股嫌硬,穿身上嫌土。”
海燕神色複雜,她見過老闆為這些設計稿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樣子,更見過老闆為這些設計稿手舞足蹈欣喜若狂的樣子。
可她怎麼都想不到老闆回來之後做的第一件事竟然就是把這些設計稿粉碎掉。
要知道,當初可有很多人拎着成箱成箱的錢來買這些設計。
餘輝面色平靜,沒有半點心疼,既然是新的開始,就要忘記舊的東西。
人在成長,人的思想也在成長。
懂得放下,才能得到更好。
碎紙機顯然跟不上餘輝的節奏,在工作十幾分鐘后就不得不停下來休息,光是裝碎紙的垃圾袋就用掉八個,海燕一趟又一趟跑下去扔,慶幸有兩條大長腿。
最後,為了不在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過多的時間,餘輝索性把設計稿扔進衛生間,用曾經點雪茄的火柴把設計稿點燃扔進馬桶里。
嗯,快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