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回信

()武陵，趙家。京城的回信到了，趙氏頗有些忐忑的拿着信回到書房，還不忘叫上趙玄。“玄兒你先看……”趙氏發現是鄭庸親自回信，就有些坐立不安，甚至都不敢拆開看，乾脆將信塞給趙玄，扭過臉去說道：“娘不敢看……你看了，再把內容說給我聽……”趙玄還以為是母親要和自己商量什麼大事，正興奮呢，聽到這話頓時哭笑不得，十分鬱悶。“讓你看就看！少跟老娘廢話！”趙氏自覺丟了面子，乾脆改為恐嚇。趙玄撇撇嘴，才不理會母親的虛張聲勢，打開信看着上面剛勁有力的字跡，頓時有些自卑的感覺，打起精神看了起來。“怎麼樣怎麼樣？說什麼？！”“外公在罵人！”趙玄皺着眉頭，滿是糾結的說道：“開始就罵爹,還有二叔……”“罵人？！”趙氏呆了呆，接着竟然欣喜的笑着說道：“罵得好！”趙玄吃驚的看着母親，接着有些鬱悶的說道：“還訓斥了我，罵孩兒字寫得差，給他老人家丟人臉……還要求孩兒以後每天要練字……每過一月他老人家就要檢查……”趙氏長長的嘆口氣，突然有些傷感愧疚，低聲說道：“當年娘年輕氣盛，去京城的時候沒進鄭家家門……如今玄兒都要成年了，你外公都不曾見過一眼……”趙玄也能感覺到母親的傷心後悔，拍着趙氏的後背輕聲說道：“外公要求孩兒每月練字給他老人家看，就是要孩兒每月寫信過去……外公大概已經原諒娘了……”“嗯……”趙氏眼中閃着淚花，輕笑一聲說道：“哼……你外公就是這樣，剛硬了一輩子，到現在都沒學會怎麼服軟……當年娘小時候，他明明想要疼我誇我，卻每次都惹得我生氣……”“記得那時候，你外公每天回家，都會給我帶回來些粘糕……其實娘一點都不愛吃，你外公卻非常喜歡……我不吃他就罵……他以為他把最喜歡的東西全讓給我買給我，就是疼我愛我了……真是笨死了……”趙玄輕輕的握着母親的手，聽着母親絮絮叨叨的話，外公這個模糊甚至陌生的詞彙頓時生動起來。大概和世間許多不善言辭的父親一眼，鄭庸單純甚至是固執的將自己認為最好的東西帶給心愛的女兒，就是在疼她愛她，卻沒想到得不到理解和報答，於是就發脾氣訓斥，最終女兒生氣，自己也傷心。趙氏從趙玄手中拿過信來，另一隻手不斷的擦着眼睛，逐字逐句的看着那二十多年不曾見過的字跡，淚水卻怎麼也止不住。“娘……您來寫回信……”趙玄拿來筆墨紙硯，輕輕的放到桌子上。“等等……娘再看一遍……”趙氏也顧不得在自己兒子面前失態，仔仔細細的看了一遍。鄭庸的話依舊是嚴厲的很，將趙家所有人都罵了一遍。最後寫到趙氏，怒斥趙氏和趙守節疏於對趙玄的關心，不僅之前讓趙玄受了重傷，更是連一個好的西席都找不到，讓趙玄寫的信錯漏百出，字跡潦草。只是，信中對當年趙氏賭氣私奔、二十年不曾和鄭家往來的事情卻隻字不提，對蘇明山的事情也只是輕描淡寫的評價了一句“胡鬧”。“胡鬧……”趙氏小心的將二十年來父親的第一封來信摺疊好放在一遍，擦擦眼睛笑着說道：“玄兒幫娘磨墨……娘來寫回信……”二十年的冷戰，終於因為趙玄一封潦草的信，帶來一絲轉機。只是，趙氏信中積鬱二十年的怨氣、自責、悔恨，又哪裏是一張紙能承載的？！趙玄看着母親微顫的手，阻止了趙氏將桌上那張字跡凌亂還落了幾滴淚水的紙張扔掉，輕聲說道：“就用這張……”趙氏愣了愣，擦擦眼睛笑着點頭說道：“都聽玄兒的……”……………………之後的一段時間，趙氏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派人去驛站催要京城的信件。哪怕清晨才將回信寄出去，不到晚上就會吵着要回信。二十年的冷戰，父女兩個人都有太多太多的話要傾訴，有太濃太濃的情感要宣洩。這種情形之下，蘇明山、康家、太子選師都亂七八糟的事情都不再重要。似乎，那些事情，都只是趙氏和鄭庸達成諒解的借口。趙氏現在所想的，只是化解父女間的心結，徵求父親的諒解。……………………京城，朱雀大街。街上的人們驚奇的發現，吏部的鄭老尚書，一改幾十年的習慣，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在吏部呆到天黑，早早的就回到了家中。鄭庸有些心神不寧，緩緩的問道：“家中一切還好……”鄭之行心中暗笑，知道父親一改幾十年的習慣，這麼早回來就是關心武陵的回信。只是倔強剛硬的老人，對朝政公務輕車熟路，卻根本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內心。哪怕心中挂念武陵的回信，哪怕面對的是自己的長子，都不敢直接開口問。“家中一切都好……沒有什麼變故……”鄭庸輕輕嘆口氣，忍不住面露失望之色。“不過……倒是有一封從武陵來的信……”鄭之行膽子也大了一次，竟是故意耍了父親。鄭庸惱火的瞪了長子一眼，剛要開口訓斥又忍住，轉而皺眉催促道：“還不快去拿來！”鄭之行心中暗笑。鄭庸接過信的時候，蒼老枯瘦的手都有些顫抖，打開信一看，頓時愣在了那裏。信，不是自己那年幼可憐的小外孫寫的。鄭庸撫摸着那幾張單薄的紙張，臉上有着無盡的感慨。字跡有些凌亂，鄭庸卻無比熟悉。這字，當年是自己手把手、一筆一劃的教的啊，又怎麼會不熟悉？！信上，有幾處已經幹了水跡，讓好些字都看不清楚。鄭庸眯起眼睛，藉著陽光仔細的辨認着。信中的趙氏頗有些前言不搭后語，言詞十分愧疚悔恨，似乎沒有給趙玄找個好的西席，實在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一般。或許只有鄭庸，才能看懂一個傷心悔恨二十年的女兒對父親的歉疚。鄭之行看着剛硬一生從未低頭的老父親如今卻雙眼濕潤，輕輕的嘆口氣。“快去……快去……拿紙筆來！”鄭庸擦擦眼睛，大聲吩咐，聲音都已經有些沙啞發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