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發小坑了一百萬
2008年7月,17歲的高中生梁冰被人殺死後拋屍在稻田裏,案發當天,殺害梁冰的兇手楊平便被緝拿歸案,他被捕時,說自己壓根兒沒想跑。
45歲的楊平稱,案件事出原因是梁冰之父梁德江騙取了他上百萬的財產後不知去向,他本想控制梁冰,逼問出梁德江的去向,不料在控制過程中卻失手致其死亡。
一周后,梁德江被警方緝拿歸案,對自己詐騙一事供認不諱。次年4月,楊平因涉嫌故意殺人被法院判處死緩,梁德江因詐騙罪被判處有期徒刑12年。
2014年11月,我偶然接觸到這個案子,便向同事詢問當年的案情,親歷過那起案件的同事在值班室給我講述了經過。
1
事情得從梁德江和楊平的關係說起。
梁楊兩家是世交,從父輩起便在一個單位共事,兩家住得也很近。梁德江和楊平年齡相仿,同年上學,同年入讀技校,又同年進廠上班,在同一個車間做了十幾年同事。身為發小,楊平結婚時是梁德江做的伴郎。2000年前後,梁德江買斷工齡后離開單位,在市裡盤下了一家店面賣羊蠍子火鍋,楊平不僅資助了他3萬塊錢,還藉著自己在單位行政科工作的便利,給梁德江拉去了不少客源。
除了餐飲,梁德江還在火鍋店後院包間裏放了一些自動麻將機,用來招攬客人。開始時梁德江曾提議把麻將機的“服務費”算作楊平的“紅利”,楊平並沒接受:“你開店借了外面不少錢,還是先回本還了外債,咱兄弟之間不着急。”
不過,三年之後,梁德江的火鍋店還是關張了,清完店面,梁德江交給楊平1萬塊錢,說自己這次賠了不少錢,現在暫時只有這麼多,讓楊平先拿着,剩下的錢自己再想辦法。
楊平沒有收那錢,對梁德江說:“你店子倒了現在也沒個生計,錢先拿着應個急吧。”當時梁德江的確有些捉襟見肘,聽楊平這麼說,便拿着這1萬塊錢去了外地,說是出去闖闖,看外面有沒有什麼賺錢的機會。
梁德江這一走便是四年多,其間只回過兩次家——一次是和妻子辦離婚手續,另外一次是老母親去世——每次都是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梁德江剛離家時,兒子梁冰跟母親生活,梁德江離婚之後,梁冰便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後來奶奶去世,爺爺身體也不好,梁冰的生活便出了問題。梁德江飯店垮掉后,家裏的親戚基本都不走動了,那些年,全靠楊平一直幫他照應着父親和兒子。
按理說做生意難免有賠有賺,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梁家的親戚為此斷了聯繫,我不太理解。
同事解釋說:其實,那時候梁德江外出“找賺錢機會”是假,躲債是真。他開火鍋店沒能攢下錢,反而背了一大筆債務,債主經常鬧上門,找不到梁德江,便去找他家親戚,親戚們不堪其擾,便紛紛和梁德江一家劃清了界限。
“咱這兒做別的我不敢說,但開飯店基本是賺的。羊蠍子火鍋成本不算高,另外不是還有楊平給他在公家單位拉客源嘛,梁德江怎麼會欠下那麼多錢?”我還是不解。
同事嘆了口氣:“還記得剛才我給你說的梁德江在飯店後院放自動麻將機的事情嗎?事情就出在這些麻將機上。”
2
本地人在飯店等人或等菜時,喜歡先“湊一桌”麻將,吃完飯若沒“第二場”,也喜歡再來幾圈麻將。大家也習慣到飯店包間裏打麻將,一來包間安靜,二來玩到飯點可以直接吃飯。
梁德江抓住了本地人這個習慣,安置那些麻將機本也是為吃飯的客人免費使用,只打牌不吃飯的客人,則一小時收10塊錢“茶水費”。
但漸漸地,麻煩就來了。
本地人玩麻將的打法叫“跑晃”,經常換人。起初,生意不忙的時候,本身也喜歡打牌的梁德江也會上手玩幾局。奔着吃飯來的客人,牌桌上基本都是一起來的熟人,很少缺人,因此梁德江參與的大部分牌局,牌桌上都是只奔着打牌來的傢伙,裏面既有來消遣的普通人,也有一些職業賭徒——賭徒們覺得火鍋店包間比麻將館更“安全”,門一關,打多大“底”自己說了算,即便偶爾遇到警察“臨檢”,還可以推說自己是來吃飯的。
梁德江漸漸和這些賭徒玩到了一起,先是麻將、“鬥地主”、“跑得快”,再後來就是“翻撇”“鬥牛”“詐金花”。沒多久,梁德江便基本不再過問店裏的生意,早上一開門,便鑽進自家包間裏,一心一意賭博。
“他一開始先輸‘茶水費’,之後輸飯錢——吃飯免單,再後來便真金白銀地輸。”同事說,“現錢不夠的時候,就讓牌友們去前台拿東西頂賬。據他自己說,前後一共輸了十幾萬,這還只是現錢,給人免單的飯錢和被人拿走的煙酒就更算不過來了……”
梁德江的妻子平時在廠里上班,全然不知丈夫在店裏賭博的事情,直到後來發現賬上的錢越來越少,最後連家裏的存款也都無故減少,才覺得不對勁——火鍋店一直以來幾乎每晚都賓客盈門,怎麼會越干越虧呢?
一次偶然的機會,梁德江的妻子來店裏找丈夫,方才發現了賭博的秘密。為此,妻子和梁德江大吵了一架,梁德江也當場承諾不再參賭,妻子控制了家裏的“財政大權”,之後才消停了幾個月。
可火鍋店後院的牌局還是天天開,梁德江在前院心癢難耐,最後還是耐不住性子,沒事兒便跑到後院“看牌”。手裏沒錢,也不能上桌,牌癮上來,他只能在一旁急得抓耳撓腮。
牌友笑他“大老爺們治不了自己媳婦”,也有人給他出主意,說牌桌上不必全付現錢,都是“兄弟伙的”,可“賒”、可“借”。
“‘賒’就是在牌局上打‘現金條’,一張條子1000塊,先欠着,等有了錢再還。‘借’就是找放碼的人借高利貸,這些職業賭徒大多認識一些放碼的人,一個電話就能拿到錢。”同事解釋說。
說回來,也就是因為梁德江的火鍋店在那裏,所以賭徒們並不怕他跑路不還錢,才紛紛給他提供“門路”。
就這樣,梁德江又被拉回了牌桌。
3
“按說梁德江在自己的地頭上打牌,應該也算是個‘莊家’,結果卻輸得一塌糊塗,這‘莊家’當得也是有性格啊。”我笑道。
“他算個屁‘莊家’,就是一傻X!”同事說,梁德江的牌友里有幾個以賭博為業的傢伙,從梁德江重新坐到牌桌上起,他們便認定,這個人“有的搞”,於是便開始想方設法給梁德江“做籠子”。
之後的牌局上,梁德江一直輸多贏少,即便有時贏了,過不了幾局便又輸了回去。為了“趕本”,梁德江先是偷偷找親戚朋友借錢,後來實在借不到,便在牌桌上打“現金條”、借“碼錢”。
“前後又借了十幾萬吧,後來越輸越多,他也徹底沒心思管生意了。之前還只是在飯店包間裏打,後來飯店被人舉報涉賭,派出所抓了幾次,沒收了麻將機,梁德江便開始跟人跑出去玩。”
到2003年10月,梁德江的火鍋店徹底維持不下去了。店面一垮,債主們便紛紛找上門來,其中有以前借給他錢的親戚,但更多的都是賭博時放貸給他的人。
牌桌上永遠翻臉不認人,不論梁德江如何承諾自己有了錢一定還,牌友們仍舊不依不饒,走馬燈一樣上門討債。“當時派出所出他家的警比吃飯還勤,有時是家裏玻璃被砸,有時是門上被潑油漆,有時是家裏電線被剪斷。雖然抓了一批,但該來還是來。”
後來梁德江沒辦法,只好去了外地,名為賺錢實為躲債。他走後第二年,不堪債主騷擾的妻子便和他離了婚。
梁德江在外躲債這四年,沒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裏、做了什麼,甚至連他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的行蹤。找不到梁德江本人,債主們便繼續騷擾一切曾經和他有關係的人,甚至連“發小”楊平也受到騷擾,梁德江的母親最終在這種日常的驚恐和對兒子的思念中鬱鬱寡歡,黯然離世。
在他人間蒸發的時間裏,當年的牌友和放貸人,有的在之後的嚴打中落網,有的懾於公安機關的壓力外逃,剩餘的也只能逢年過節悄悄去梁德江父親那裏窺視一下,看他有沒有悄悄回來——其實也沒抱什麼希望。
誰都沒想到,當四年後梁德江重新回來時,他已經儼然換了另一副模樣。
4
2007年年底,梁德江回來了,很快便被消息靈通的債主發現。債主們聞訊拿着欠條紛紛而至,本以為梁德江會繼續耍賴,但沒想到,他二話不說就拿出錢來,當場清了一部分債務,並承諾剩下的很快就還。
從那時起,關於梁德江的傳聞便層出不窮:有人說他在外地做工程發了財,有人說他在外地做生意賺了錢,甚至有人猜測他是買彩票中了獎。
對於這些傳聞,梁德江一概不予回應。
送走債主之後,他專門帶着5萬塊錢來到楊平家,說其中3萬是以前楊平借給他開火鍋店的本金,另外兩萬是這幾年的利息。
楊平很高興,一是發小終於平安回來了,二是之前原以為打了水漂的錢也回來了。那天梁德江還請楊平一家去市裡最好的飯店吃飯,感謝在他離家這些年裏楊平對他家人的照顧。
當時楊平的日子不過是小康有餘,楊平夫妻倆在同一家單位上班,楊平是個中層幹部,單位效益還不錯。楊平的女兒還在本地中學讀高二時,夫妻倆就已在武漢市貸款買了房,為女兒今後去武漢發展提前做好了準備。
即便如此,楊平仍對梁德江的境遇十分好奇。在吃飯時,楊平問起梁德江,是從哪兒尋到的“財路”?梁德江只是神秘地笑笑,並沒有當場告訴他。楊平也不再多問,大家在推杯換盞中熱熱鬧鬧地吃完了那頓飯。
“後來楊平說,當時他很想知道梁德江的‘財路’,因為他雖然眼前不缺錢,但心頭也有一件煩心事……”同事說。
楊平的女兒學習成績一般,想考上武漢的好大學還有些難度,眼看要讀高三了,楊平夫妻二人盤算着,如果女兒考不上武漢的好學校,乾脆直接送出國去。可那樣的話,需要一大筆開支,所以那段時間,楊平一直在琢磨去哪兒再弄點“外快”。因此,酒席上,楊平多少也暗示梁德江能否也帶帶自己。
“梁德江告訴他了?”我問同事。
同事點點頭。
幾天之後,梁德江又專程找了一次楊平,真給他帶來了一條“賺錢”的門路。楊平當時很高興,覺得梁德江夠意思,發了財也沒忘了兄弟情義。
但令楊平沒有想到的是,他眼中“知恩圖報”的“好兄弟”,卻給他設下了一個致命的圈套。
5
梁德江直截了當地告訴楊平,自己在外省做的“投資”,就是拿出錢來給到賭場“放碼”的人手裏,由他們出面放給來打牌但輸光了錢的人,後面由“放碼”的人負責追債,“利息”雙方分成。
楊平一聽是這種“財路”,連連搖頭,說:“這哪是什麼‘投資’?不就是去賭場放貸嘛,賭場裏那幫人複雜得很,咱老百姓哪兒敢和他們打交道!”
梁德江說,一般人確實不敢和賭場打交道,但他之所以敢,是因為認識一個專門在賭場放碼的“生死之交”,但具體是怎麼個“生死之交”法,梁德江說以後有機會再跟楊平解釋。
梁德江又說,自己現在大概“投了二十幾萬”,楊平問他為什麼不先把身上背的債清了,梁德江卻說,欠債不着急,這個“投資”很有賺頭,到時候,單是用那二十幾萬的“收益”就夠清賬的。
按照梁德江的說法,假如把1萬塊交給放碼的人,“砍頭息”2000歸賭場,借貸者實收8000元,一周后歸還15000,放碼者和楊平各分2500。如果投的錢多,這個分成比例雙方還能商量。
楊平聽說過賭場高利貸利息高,但沒想到會高到這種地步:“這樣算的話,一個月本金不就翻番了?”
梁德江連連說是——所以他現在才不急着拿“本金”還債。
楊平又擔心這種“投資”涉嫌違法,梁德江就解釋說,人家搞“投資”的人早就把法律條款研究得爐火純青,這個就是單純的借貸生意,把錢借給“放碼”的人,就像借給做生意的人一樣,是同樣的性質:“真要是有人來查,就說自己只是把錢借出去了,不知道對方具體做什麼,這樣就不怕違法了。”
梁德江又說,退一萬步,即便“有可能違法”,這個收益率也值得楊平“搏一把”,現在外面講究的是“高風險高回報”:“存銀行倒是不違法,但那點利息能頂什麼用啊?”
見楊平還是有所顧慮,梁德江就提議找機會帶他去和自己熟悉的“放碼大哥”見個面,到時如果楊平覺得人可信,可以先拿點“小錢”出來試試。
那天楊平最終沒表態,含含糊糊送走了梁德江后,自己在家考慮了一整夜。但幾天後,當梁德江打電話通知楊平一起和“放碼大哥”吃飯時,楊平還是去了。
6
在飯店門口,楊平見到了梁德江口中的“放碼大哥”,他的衣着和座駕無聲地展示着雄厚的“財力”;酒席上,“放碼大哥”自稱姓唐,聽口音是四川人,言語中時時透露着自己的“勢力”和“關係網”。“唐大哥”也說自己和梁德江是“生死之交”,所以“梁德江的好兄弟就是我的好兄弟”。那晚楊平也一直在說客套話,雙方自始至終沒有談“投資”的事情。
酒足飯飽后各自散去,之後的幾天梁德江都沒再聯繫楊平,反倒是楊平自己有些坐不住了,主動打電話找了梁德江。
梁德江好像明白楊平的心思,在電話里直接把話點破了,楊平也就不再遮掩,說自己想了想,覺得這個“投資”可以試試。梁德江問楊平打算投多少,楊平說先拿1萬塊錢試一下。梁德江有些為難,說現在找“唐大哥”的人很多,一般10萬起步,但他可以幫楊平去說一下,讓楊平等消息。
又過了兩天,梁德江告訴楊平,看他的面子,“唐大哥”最後同意了。之後他給了楊平一個銀行賬戶,讓楊平把錢轉過去,又要了楊平的銀行賬戶,說過後會把“本金”和“收益”給楊平打回來。
楊平後來跟我的同事說,自己當時也就是抱着“真的賺個零花錢,假的買個教訓”的心態,給“唐大哥”的賬戶轉了1萬塊錢。一周之後,他就接到“唐大哥”的電話,說這筆錢已經連本帶息收回來了,問他還要不要繼續做。
楊平心中有些忐忑,說自己“先不做了”。很快,1萬塊本金和2500塊利息便回到了他的賬戶里。
楊平先是一陣驚喜,但同時也有些後悔,覺得自己不該提現,因此過了幾天又跟梁德江說自己改了主意,還想繼續“投資”。梁德江也沒說什麼,只是讓他把錢再打回“唐大哥”賬戶里,楊平照做。
之後的一個月,楊平每周都能收到2500元的“利息”,當賬戶里的“利息”達到1萬塊時,他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興高采烈地打電話給梁德江,說想擺酒答謝他和“唐大哥”給自己提供了這條“財路”。
梁德江說“唐大哥”這段時間在外面有“業務”來不了,他和楊平都是“一家人”,不用這麼客氣,吃飯就不必了。
楊平又說,自己還想“加碼——加到10萬”。
幾天後,梁德江回復楊平說,“唐大哥”同意了。
7
楊平很快又將9萬塊打進“唐大哥”的賬戶里,一個月後,他的賬戶里多出了10萬塊錢。
“楊平做事十分謹慎,開始時他也提心弔膽,擔心梁德江和‘唐大哥’那邊有什麼差池,因此當那10萬塊錢‘利息’到賬之後,他又把‘本金’提了出來。”同事說。
提現過程異常順利,當楊平說出提本金的要求后,很快收到了銀行短訊,顯示20萬全部回到了他的賬戶。
這下楊平徹底對梁德江和“唐大哥”深信不疑。沒過多久,大概是2008年3月,楊平聯繫梁德江,說自己打算“繼續投資,本金20萬”,但梁德江卻拒絕了。
這大大出乎楊平的意料,他問原因,梁德江說現在“唐大哥”那邊“生意”做得很大,為了“規避風險”,50萬以下的“投資”都不再涉足。梁德江還隱晦地表示,之前兩次,“唐大哥”都是看在楊平和自己的關係分兒上給楊平“破了例”,但楊平的做法卻讓“唐大哥”感覺楊平不相信自己,沒把他當“兄弟”。
楊平趕緊向梁德江道歉,說自己平時謹慎慣了,不是懷疑“唐大哥”,讓梁德江幫自己去解釋一下。
“那個時候,楊平其實已經‘着道’了,他對梁德江說,如果‘唐大哥’同意繼續給自己做‘投資’,他願意接受規則,拿50萬出來。”同事說。
這時梁德江勸楊平說,如果真的相信自己和“唐大哥”,“不如一次性拿一筆大的,賺夠算了,省得以後再提心弔膽”。
恰好那時,楊平女兒的“二模”成績很不理想,楊平夫婦送女兒出國讀書的念頭也變得越發強烈。女兒留學的理想國家是英國,大學期間的各種花銷總共加起來,大概需要100多萬。楊平算了一下家裏的存款,遠不夠女兒的留學費用——武漢那套尚在還貸的房子加上家裏股票基金之類的理財產品,全賣了的話倒也能勉強夠數——但那樣的話,今後一家人的生活便捉襟見肘。
最後,楊平也覺得梁德江建議的“一竿子買賣”挺好,按照他們之前給出的“收益率”,100萬放一個月就能翻一番,而且金額高了“收益率”還能談。於是他狠了狠心,跟梁德江說自己決定這次就投100萬。聽說楊平要把全部身家拿出來做“投資”,梁德江勸他再考慮考慮。但楊平說不用考慮了,女兒留學這事兒能不能成,就看這筆“投資”了。
梁德江不久就回復楊平說,“唐大哥”同意了,而且“收益率”給他漲到30%,也就是說,本息收益將高達220萬——不僅女兒的學費解決了,楊平還能落下一大筆錢。但同時,梁德江也告訴楊平,一次性投入100萬,雖然“收益率”上漲,但利息和本金的回款速度可能要慢一些,畢竟催要百萬債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做完的”。
楊平問回款速度會有多慢?梁德江說:“利息大概半月一結吧。”
楊平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將手中的股票基金全部賣掉,把武漢的房子抵押出去,湊夠100萬,打進了“唐大哥”的賬戶。
8
“楊平的家人知不知道他做這種‘投資’?”我問同事。
“知道,楊平拿這麼大筆錢出來肯定會驚動家人。第二次加碼那9萬塊錢時,楊平的老婆就出面阻止過。”
自從梁德江賭垮了飯店之後,楊平的妻子一直對梁德江的印象不好,她覺得賭徒的嘴裏沒實話,即便是“發小”,如今沾了賭,丈夫也理應和他拉開距離甚至劃清界限。
“但人性的弱點就在於經受不住現實的誘惑,誰都知道天上不會掉餡餅,但當真金白銀擺在面前時,之前的一切懷疑和恐懼都會煙消雲散。”同事嘆了一口氣。
第二次回款,楊平賬戶上的20萬餘額徹底打消了妻子心中的疑慮,梁德江在她眼中,也從一個滿嘴謊言的賭徒變成了一個“知恩圖報”的好人。
2008年4月1日,楊平向“唐大哥”賬戶里打進100萬“投資款”,按照約定,當月15日,他應該收到第一筆兩期合計60萬的“利息”。
4月6日,楊平還跟梁德江通過電話,旁敲側擊地問他“回款”有沒有問題,梁德江信誓旦旦地說讓楊平放心,“等着收錢就行”。
4月15日那天,楊平不停地查詢銀行賬戶,卻遲遲沒有等到那筆錢。他着急起來,打電話給梁德江,才發現手機已經打不通了。楊平又慌忙跑去梁德江的老父親家裏,卻發現老人和梁冰也在四處尋找梁德江——原來楊平並不是唯一通過梁德江“投資”的人,在梁家,他見到了四五位和他一樣境遇的人,只是金額沒有他多。
楊平想都不敢想自己是被騙了,也不敢跟妻子說聯繫不上樑德江。直到那一刻,他仍自我安慰說,梁德江可能是遇到了什麼事情,沒來得及跟自己聯繫。他瘋狂地撥打梁德江的電話,一直打不通,又把“投資”原委告訴梁德江父親,老人也只是絕望地告訴他,自己確實找不到兒子,而且他自己也是不久前才知道,“家裏的房子都被梁德江抵押出去了”。
楊平報了警,他跟警察說自己借給梁德江一大筆錢,現在找不到梁德江了,警察問他借款細節,楊平擔心自己借錢給人在賭場“放碼”會觸犯法律,隱瞞了實情。警察不知內情,只能告訴他,公安機關不涉足借貸關係,建議他去法院直接起訴。
時間一天天過去,妻子不斷追問楊平那筆“投資”怎麼樣了,楊平又急又氣,但又束手無策。
整整兩個月,梁德江都沒再聯繫過楊平,楊平的賬戶也沒有收到過一分錢“利息”。楊平終於面對現實,承認自己被“好兄弟”騙了,工作幾十年的全部身家都沒了。
“楊平歸案之後說,他那段時間一邊尋找梁德江,一邊找律師打聽去法院起訴的事情,律師也讓他做好心理準備,因為照以往經驗,就算找到人,他的錢應該已經被梁德江騙走揮霍了……”同事說。
女兒的留學成了泡影,武漢的房子抵押期滿無錢贖回,老婆開始與楊平無休止地爭吵。
“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楊平的怒火與羞憤無處發泄,怎麼也想不通曾和自己親如兄弟又受過自己慷慨照應的梁德江為何會欺騙自己。他想到了梁德江的兒子梁冰,他見過梁德江有兩部手機,還記得梁冰曾給梁德江另一部手機打過電話,因此楊平堅信梁冰手裏有能夠聯繫上樑德江的辦法。
楊平找過梁德江父親,但梁德江父親堅稱孫子也聯繫不上樑德江。
最終,楊平在學校門口帶走了剛剛放學的梁冰……
9
梁德江歸案后,承認了自己夥同他人詐騙楊平的全部經過。
在外出的四年裏,梁德江確實找過很多賺錢門路,他在江蘇干過流水線工人,在福建倒賣過茶葉,在河南干過工地,甚至被騙去廣西做過傳銷。
但這些也只能讓梁德江一直過着飢一頓飽一頓的日子——他太想發財了,但凡手裏有一點錢,不是尋找當地的賭場,就是瘋狂購買彩票,總是妄圖以小博大鹹魚翻身,卻發現自己始終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2006年6月,梁德江在外省一家地下賭場欠下了6萬塊錢的高利貸,賭場馬仔把他帶到當地一條河邊,聲稱不還錢就活埋了他。梁德江驚恐萬分,苦苦哀求對方只要放自己一條生路,讓自己做什麼都行。
其實賭場當時也只是嚇唬梁德江一下,並沒想過為了6萬塊背一條人命。聽梁德江這麼說,不但“放了他一條生路”,還給他“介紹”了一個還債的門路——地下賭場老闆讓梁德江在賭場裏當“托兒”,配合賭場,給一些有錢又嗜賭如命的賭客“做籠子”。騙來的錢賭場給梁德江分賬,用來償還高利貸。
梁德江沒得選,答應了賭場。他的任務是先在賭桌上騙人,之後再“勸說”賭徒在賭場裏借“碼錢”。在這個過程中,梁德江結識了賭場“放碼”人的“馬仔”,也就是後來的“唐大哥”。
梁德江跟着“唐大哥”一夥在賭場“放碼”,還曾當場被當地警方端掉、被判入獄了一段時間,但由於兩人都不是主犯,刑期較短。
刑滿釋放后,兩人又混到了一起,都沒有謀生的路子,又都抱着發財的念頭,便決定依靠之前的“經驗優勢”。
梁德江回到老家,抵押了父親的房子,弄了一筆“啟動資金”,同時四處尋覓詐騙對象。
他先還了一部分欠款,讓人們覺得他在外面確實找到了財路,又花錢給“唐大哥”租了一輛“座駕”,專門用來在詐騙對象面前充門面……根本沒有所謂的“賭場”,也沒有所謂的“投資”,一切都是梁德江編造出來的謊言。
但此舉確實唬住了一些人,並獲取了這些人的信任,包括他的“發小”楊平。梁德江歸案后交代,從楊平那兒騙走的100萬,基本已經被他和“唐大哥”揮霍一空。
“梁德江怎麼對楊平下得去手?!”我感嘆道。
“梁德江說,他一開始也沒想‘搞’楊平,畢竟顧忌兩人以前的關係,但後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合適的詐騙對象,又得知了楊平的經濟狀況,便決定對楊平下手……”
“可楊平之前畢竟幫過他啊!”
“決定干這行的人,是不會考慮這些的。再說,這種事情基本就是‘殺熟’,越是熟人越好獲取信任,換作別人,梁德江也不會騙到那麼多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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