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韞儀憶洛河
後來哥哥就出國了,他走後的一年多里我就再也沒有聽到過有關封洛河的一丁點兒消息,再遇是在美院,那年我十五歲。
其實去美院是我一直以來的習慣,我每次一到周末或是節假日沒有安排的時候都會去美院寫生,美院的環境很好,離我家又近,我便常愛一個人帶着我的畫板去,偶爾有時也會遇上那麼一兩個不知名的畫友,不過也都是幾面之緣便就沒有了後續。
現在想想還是老天爺高明,總是愛打你一個措手不及,玩味一番才覺滋味。
那是新生才入校不久的九月,美院裏成片的銀杏葉正值金黃,那顏色一度讓人覺得大自然才是真正的最佳調色師。
也是在那樣一個意境尤深的地方,抱着畫板的我和背着畫架的他,在秋風吹拂而過帶來的翩翩落葉雨中擦肩而過。
我第一眼只覺像,可就在和他對視的一瞬間,我肯定了那就是他,他的目光一點兒沒變,依舊是那般清冽。然他看我彷彿只是極隨意的大眾一瞥,同看旁的路人沒什麼兩樣,一晃而過,此時我才意識到他大概是已經記不得我是誰了。
銀杏林是成棋盤式排布的,每一棵樹都是每一粒棋子所該在的正中心位置處,前後左右的間距皆為八十厘米。這樣看的話就可以把這一片銀杏林當成是一張方格紙,把最靠近校門的那個地方看作是原點,每一格長八十厘米,而他就正好把畫架支在了中央偏左兩格的位置處。
我假裝着也看上了他畫架前的那棵樹,正欲在那裏支起畫板,他頭都不抬一下逕自冷漠道:“那裏有人了。”
這話讓我一時間很覺尷尬,便就低頭抱着畫板往前移了一格,這樣就是我背對着他。當時畫畫的心情全無,只一心想着他,想着他是真的記不得自己了還是故意裝作不認識,想着他方才說的對面有人的那個人是誰啊?反正就心煩意亂地想了好多,想要看看他卻又不敢回頭。最終我還是算了,待了半個小時自行離開了。
也非是刻意,再一個周末我換了地方,去了平日裏最常不被人光顧的藤花亭,藤花亭地處偏僻,離學生公寓較遠,地方又小,所以不常有人去。我去的時候正值紫藤花開,亭下也沒有其他人,便就支起畫架開始心無旁騖地畫。
畫到一半,下起了雨,我本沒有太在意,想着一會兒雨小了自然就可以回去了,然抬眸便見一個帶着衛衣連帽的頤長身影朝着這邊跑來,他該是來躲雨的,我便也就沒太在意地往一旁挪了挪,給他騰了半邊乾淨的坐欄。
我當時正畫得入神,全然將他視若無睹着,忽聽得旁邊那躲雨的人說話了。
淅淅瀝瀝的雨聲下,那聲音依舊清冽乾脆:“你的筆法和一個我認識的人很像。”
一抬眸應聲而去,那人近在了眼前,看清了他的臉,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都在驚詫。
“我說,你的筆法和我一個朋友——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他又高聲重複了一遍,大概是覺得雨聲太大把他的聲音都淹沒掉了,所以才致使我並沒有聽見。
“你的—朋友?”我自是知道他說的那個人肯定是哥哥,這樣看來他是真的不記得我了。
“他無論是畫什麼葉子,都免不了在葉柄末端勾提出一小筆。”他指着我的畫說道,“就像你這樣。”
“這樣的細枝末節都能觀察到,你和你的朋友關係應該挺不錯的吧。”我沒有戳破,只是試探性地同他應答着。
一是確實好奇他和哥哥之間發生的那些事情,二是怕我說出我是藍韞儀之後,他會即刻就走,三則是自尊心作祟,明明見過,我記得他,他卻已經全然忘了我。
“沒有,他那樣的人真的是不該有什麼正經的好朋友。”這是他的原話。
“為什麼這麼說?”
他大概也就是一時興起地同我搭了幾句話,眼看着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了,才不曾起身離開:“沒什麼,這雨看樣子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了。”
我也不是什麼愛自討沒趣的人,便也就不再多話,低頭修塗著我的畫。
“你是什麼系的?”好一會兒,他靈活地側過身,雙手后倚,以亭柱為靠,面對着我,雙腿懶散地搭在了方才坐的地方,饒有意味地問了我一句。
原來他是把我也當成了校友!
“你覺得呢?”我淺淺一笑。
“看你這幅,頗顯國畫的復古風格。不過我正是古畫系,或多或少卻都不曾見過你。”
“萍水相逢而已,我與春風皆過客,即是過客,便也無需相知太多。”其實我只是沒有想好我該以何種身份去面對他,“若是有緣,便可是會再見的。”
他微眯着雙眸看我,這好像是他第一次認真看我。
“我叫封洛河,你叫什麼?”他嘴角不經意地露出了些許笑意,那笑頗為清淡,我沒怎麼見他笑過的,卻也不敢多去看他,總是擔心會穿幫。
“雨小點兒了,我該走了!”
就在我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起身站到了我面前,還說了這樣一句話:“我最近正在找女朋友。”
“啊?”我抬頭看着他,一時間覺得好笑,這個人還有如此傻氣的一面的!
“我覺得你挺合適的。”他說著還特地蹲在了我的面前,像是盯着一朵好看的花兒一樣盯着我,低聲道,“你畫很美,人更美,藝術生口中的美,不是那種隨隨便便的美!”
雖也常被人誇讚,可是那一刻我竟是從臉紅到了耳根子,仿若是火燒天時天邊的那一抹晚霞映在了我的身上,都不敢抬頭讓他多看我這狼狽的樣子,就因為他的一句話成了這個樣子,若是韞威在該又要說我沒出息了。
“可以不?可以的話你點個頭。”他明顯在等待我的答案,這麼隨意的嗎?隨意得讓人就是有心也不敢去答應。
“如果不出意外,我下周還會來這裏。”我的竊喜不曾讓我有絕對拒絕的勇氣,說完這些,我便就抱着我的畫板,冒着小雨一路小跑回了家。
那時年紀尚小,只覺那種感覺很新奇,就把它當成是了那種“喜歡”,亞當和夏娃都沒禁得住誘惑,偷嘗了禁果,更何況是當慣了乖乖女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