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六十三:廚房
一路不停,引得路人紛紛用詫異的目光看我們。
直到回到了家中,流雲才放下了手中提着的木桶,扶着門喘氣。
“雲叔叔,你剛才好厲害!”
“嘿嘿!”流雲一點也不謙虛的笑了笑,但面色略微蒼白。
也是奇怪,同樣一段路趕回來,也不覺他提着的木桶有多重,可他看上去好像比我和小希都要累。
不過,累得喘粗氣也不影響他沒正經的向小希嬉笑說道:“既然覺得我厲害,那你剛才為什麼還一直躲在你媽媽身後,不到我的旁邊來呢?”
“那不一樣!”
小希仰着小腦袋,很自豪的說:“就算你不幫忙,我媽媽也能輕輕鬆鬆的解決他們,你站出來是救了他們一命呀!”
“你媽媽身上的傷好全了嗎?就想着動手打架。”流雲無奈,瞥了我一眼。
我沒理會他這個問題,只在一旁淡淡的說:“這便是你說的民風淳樸,百姓相安無事?我怎覺着還是人心不古、自私險惡更多一些!”
“你這話不對。站在他們的角度,做生意激進一些無可厚非,反倒你要是率先動手把他們傷出了個好歹,站在道德下風口的就是你了。再者,我有說過‘民風淳樸’這個詞嗎?在任何地方,大到一個王國小到一個村莊,總是存在一些素質不高的壞人的。不能以底線評看所有人嘛!”他諄諄告誡般向我辯駁。
我很不習慣,冷冷道:“這麼有文化明事理怎麼不去教書?”
“我只是個住在漁村的粗人,不是讀書人。”他微笑着解釋。
“粗人還起這麼個風雅名字?”
“你若覺得不好,還可以叫我邁爾斯。這是我父輩的祖姓。只不過,你要是這麼喊我,最好在後面再加兩個字,稱呼我‘邁爾斯先生’,比較體面有禮。”
我頓時仰起脖子瞪他,可他光潔面龐上總掛着不疾不徐的笑容。凡是我說一句,他就好像有一百句在等着我一樣,叫人不被急死,也被氣死!
“你想太多。”我才不會如他願那麼稱呼他,繼續面無表情的說,“記得你還欠我……不對,是欠小希一個金幣,別賴小孩的賬!”
“喂,你不是吧?”流雲的眉毛頓時聳拉下來,叫嚷道,“這螃蟹又不是只我一人吃。”
“是你自己說的價。”我沒好氣,“明明很簡單就能解決的一件事,你非要啰里啰嗦講個半天,結果還是被弄走了一金幣!”
“你就只想着暴力解決問題的嗎?一個姑娘家的……”他伸長脖子又想上來同我辯論一番,被我怒颳了一眼,才怯怯改了話口,“這,一金幣拿來當你們這幾天的住宿費和伙食費還多嗎……”
“睡覺的床板又硬又會吵,飯菜里的油水數都數得出。”
“你這、你這……這裏又不是高檔酒店。”流雲一臉委屈,我要再說幾句都能哭出來似的。
感覺扳回一城,我心裏舒暢一些,扭過頭,不再同他講話。
流雲站了一會兒,沒辦法,聳眉搭眼的拎起裝螃蟹的桶向廚房走去,低落又乖巧,有氣無力的說:“我去做飯了,中午咱們吃煮螃蟹……”
“媽媽,你不能這樣欺負雲叔叔呀!”
待流雲進屋后,小希在一旁發出了聲,正義之聲。
我聽后,不禁動手一彈他的小腦門:“小朋友,你怎麼回事?他才餵了你幾頓飯、養了你幾天,你就胳膊肘向外拐了?”
小希雙手一捂額頭,嘟嘟嘴:“才不是……雲叔叔他幫助了我們,之前也是在為我們說話,媽媽我們難道不應該謝謝他嗎?你這樣對他,不對的吧……”
對或不對我心中自然是清楚的。
只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忍不住想與他吵嘴,我跟他應該還不算熟吧?就算他話語中總莫名其妙的有能抓住並刺激到我的地方,我也應該同他保持三分客氣才是……剛才本性畢露的交流方式確實不應該。
追憶上一次,我和誰從一碰面開始,就互不相讓的爭吵,明爭暗諷,唇槍舌劍,你來我往,已經是好久以前了吧……
“這不關對不對的事!”我使勁甩了甩頭,然後指着小希,嚴肅的說,“總之以後我跟誰吵架,你都應該站在我這邊兒!我才是你最親的人,知道了嗎?”
“媽媽,我在講道理哎……”小希面對我的威迫,不但不怕,反倒一臉無語。
隨後他像突然想起了什麼,拉着我便向院裏頭走去:“媽媽你跟我來。”
在院子的後方有一間光線方位不好的小屋,是放置雜物的地方,我還沒進去過。站在門前,裏面黑通通的看不清堆了多少東西、積了多少灰,光瞧着就覺空氣壓抑,也不知會不會一邁進去就撞一頭的蜘蛛網。
裏頭近門邊,放着第一件能看清的東西,是一把半完成的竹編躺椅。跟院子裏我坐過的小竹椅相同製法,但大上許多,可以供人躺在上面休息,最下方還有能拉出來的部分用來搭腳。
小希一指它,說道:“這是這幾天雲叔叔在做的,他說媽媽你可以躺在上面到院子裏晒晒太陽,對身體好。只是,他沒想到媽媽你可以恢復的這麼快……”
我微微一愣,看着竹椅,揶揄道:“他還真有點手藝。”
“媽媽,雲叔叔真的是好人,我能肯定的!”
“好好好,我信你總行了吧?”
尚不管流雲是真的要幫我,還只是當著小希面說點好話哄小孩,我都姑且接受了。不想再在小希面前猜測太多人心的陰暗面,還是讓他相信這世界上好人比較多要好一些。而且,我也受不了他這麼磨了……
“你雲叔叔不是把中午喂小雞的任務交給你了嗎?你快去做吧。”
“媽媽你呢?”
“我……我去廚房幫幫忙。”
“那你可要好好說話呀,不許再吵架了。”小希語重心長般的吩咐我。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之前是我錯了,你雲叔叔是個好人,我錯怪他了,會向他道歉的,你就放心吧!好么?”我的語速飛快。
然後在小希仍舊有些懷疑和不安的眼神中,半急切半逃離的走開了。
他這習慣是哪裏來的,我心道,小小年紀就這樣,等以後我老了那還得了?
看來這次回去后,不能再偷懶總是讓凱爾帶他上課了……
流雲家的廚房在院子偏東側,進去了才知道,和之前的雜物房相比,這裏面面積只小不大,僅在靠近煙囪旁的牆面高處有一小方通風窗戶,所以光線也沒亮多少。從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進去后,兩邊便是高高壘起的木柴堆,我為了不讓衣服被掛到,還須小心翼翼的微扭過身子。
某個蹲在灶台後面被火光映紅臉的傢伙探出頭來,看見我,驚訝道:“你怎麼進來了?來視察的?”
他一邊加着柴,一邊用狐疑的目光看我,弄得我好像真的是來監視他有沒有下毒似的……好在我還記得向小希的保證,沒有惱火,只是平靜的說:“來欣賞欣賞你手拿大勺顛大鍋的大廚風采……順便,看需不需要我幫忙的。”
“……算了吧沒什麼需要的。而且這裏地方小,擠得慌,你還是出去歇着吧。”
嫌我會礙事就直說!
沒有搭理他的拒絕,我還是自顧自的走到灶台前,看了眼腳步的木桶,裏面只剩下兩隻螃蟹了,問道:“你打算怎麼處理它們?”
流雲隱約好像嘆了口氣,然後從灶台後面站了起來,撣了撣身前圍裙上的木柴木屑。他的身材說不上高和壯,但直到這時,我才反應過來我們兩個人一起在這小廚房裏確實有點擁擠,我必須往後退一步,才能讓出道來讓他繞到灶前。
他瞥我一眼,伸手掀開大鍋上的木板鍋蓋,騰騰熱氣瞬間跑了出來,竄到我們臉上。我在白霧繚繞中看見,鍋中橫着幾根長木棍,木棍上放着幾碗白米飯,而在木棍下的沸騰的水裏,能看見燙紅色的蟹腿。
“就是蒸米飯煮螃蟹,沒什麼新奇的,一鍋做了,省事。”流雲淡淡的說。
熱氣沖得我有點臉發燙,我又下意識吸了吸鼻子,螃蟹的香味已經很明顯了,十分誘人生津……
這種做法會不會把螃蟹的味道也蒸到米飯裏面呢?我這樣想到。
“還需要再等等才能開飯。”流雲看着我,嘴角微微一勾。
“知道了。”
我盡量讓自己表現的自如一些,扭頭去看灶台上擺着的裝調料的瓶瓶罐罐。
流雲將鍋蓋蓋回,想了想,說:“螃蟹一下子不能吃多了,尤其是小希,要是鬧肚子可不好。但是這些螃蟹今天又必須解決掉……所以,我打算把剩下的兩隻晚上用來做湯,青蟹冬瓜湯。”
他指了指上面:“正好有食材。”我順着他的手抬頭一看,房頂的矮樑上掛着一個矮冬瓜,之前不注意還真沒發現。
“冬瓜清熱解毒,和螃蟹一起熬湯極佳,營養又滋補,美味又健康,老少皆宜。不論是小朋友,還是你這種大病後的人……只不過,在烹飪上需要點時間,我得提前準備,慢熬久燉,才能更好入味,也不浪費。”
流雲頭頭是道的說著,同時取過旁邊的一根長桿,仰着脖子,雙手小心翼翼的想把那矮冬瓜拿下來。但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又害怕勁使大了。
在我看來,動作是笨拙的很。
我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一停,然後看看周圍,伸手拿起了灶台上的一隻空碗,稍微瞄了一下,就將碗朝上方飛了出去。如同甩出了一隻飛鏢,碗的邊沿轉得極快,鋒利的劃破空氣,正好將掛冬瓜的繩子給割斷。然後在碰壁之前,恰恰好兜了一個圈,完好飛回了我的右手裏,而我的左手則接住了掉下來的瓜。
行雲流水的做完這一套動作,我有些自豪的甩甩頭髮,側過眼睛想接受流雲欣賞與羨慕的目光。卻不料他微微一愣,然後靈光突現般,撅起屁股從灶台底下掏出了一塊又黑又髒的抹布,遞給我,欣然說道:“太好了!既然你有這本領,那就順手幫我把房樑上的飛絲灰塵也全都‘咻’的一下,給抹乾凈吧!”
我此刻的臉肯定比房梁還黑。
他瞅了瞅我表情,收了笑容:“不擦就不擦嘛……”
“那你幫我去外面的水缸里打桶水進來吧!用來做湯!”他將抹布塞回灶台底下,轉而又立馬微笑着這般對我說道。
“你知道自己在使喚誰嗎!!”
我大吼,感覺馬上就要守不住答應小希的事了,不是吵架,而是恨不得直接將這氣人的傢伙團成團塞進煙囪里去!
“這不是……你說要來幫忙的嗎?”流雲一臉無辜的看着我。
我算是明白了,他就是報復我先前懟他而故意氣我的!
“好!我去給你打!”我咬牙切齒的說。
“別這麼生氣嘛!為了螃蟹冬瓜湯!”
也就看在食物的份上……我心想。
“讓路!”
流雲像個沒事人一樣樂呵呵笑着,不知他自己擋住了唯一出去的道,我使勁用手背一拍他,他才反應過來側過身子。
按理我也應該側身擠過,但是我在氣頭上,非要正着身子就往外走,還故意大搖大擺的想要霸氣的用肩膀頂開他。可是我沒料到,我還沒頂到他,另一側身子就傳來了一股拉力阻礙了我的動作——是我寬大的衣服被凸出的木柴套到了。
我想我應該是可以直接掙脫,繼續往前走的,然而我並沒有做到……這側憤怒的使力,那側卻被意外的礙住,我整個人重心不穩難控,竟撲到了流雲的身前,撞進了他的懷裏。
有股莫名熟悉的感覺閃電般掠過我的心頭……
但我沒心思細想,立馬仰起頭,流雲光潔的下頜和挺翹的鼻樑就在我眼前。
他雙手驚惶又尷尬的在兩邊舉着,沒來得及扶我一下,現在也不好扶我了。他側着頭,輕咳了兩聲:“我說的吧,廚房地小,擠……”
“大驚小怪!”
我冷冷哼了一句,直起身體,乾脆利落的將被掛住的衣服拽下來,大步向外走去。只是,力氣大的差點將那木柴堆都拽得整個倒下來,砸流雲身上。
走出廚房,來到院子裏的水缸旁,看着裏面那張故作鎮靜的臉,我的心跳才漸漸加快了起來。雙手扶着冰涼的缸沿,我注視着自己,並沒有誰在我的臉頰上畫什麼紅暈,我呼吸微促只是因為剛才那莫名的熟悉感……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
我也極度確信,在這世上,並不會有第二個人能帶給我這種心跳的熟悉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