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五十九：白龍骨架
屏着一口氣，潛行向下。
無處不在的壓迫感從四面八方緊緊包裹而來，看似柔和的水流此刻變得異常難纏，越是往前，就需要越大的力量來撥開它們。
可見度僅有身周半米不到，半米開外就全然陷入了模糊的幽黑，就連感知也貌似被屏蔽了，渾濁難辨。
正當我的大腦在飛速計算着這項工作的困難程度、潛在危險程度，以及值不值得我費這般大力氣繼續下去的時候，光亮闖入了我沉寂許久的視野。這光看上去就像藏在海底的一粒明珠，佔據不大地方卻在黑暗裏足夠耀目，波動着給我指了方向。而有了目標的冒險就簡單許多了。
亮光在我的視線中迅速變得明闊，我能確定這就是我在海面上所看到的。可是，這光是如何透過如此深厚的海水，讓遠在海上、遠在岸邊的我們看見的呢？這有些不可思議。
不知覺間，有沙石擋路，繞過一矮丘，豁然一現。
滿盈的白茫登時讓我有失去視力的錯覺，甚至都能感受到雙目瞳孔驟然緊縮的刺激。平穩心態，生命寶玉的力量已自發催動到了極致。
不進，不退，就算腳下能夠碰到砂土，我也沒有觸及，就這麼靜止着不動，冷靜等待着視力的適應與緩和，以及可能會遭遇的一切。
我相信自己的心態已經控制得很好了，可是，當我終於看清面前的東西后，還是無比驚訝的倒吸了一大口涼氣，差點要嗆進海水了。
我發誓，這是令任何人都停滯思考的詭異一幕。
巨大的、誇張的，發著耀眼白色光的，一副骨頭架！
大部分被掩蓋在海底的沙石之下，彰顯着它的年代之高，不知是多麼多麼久遠前的遺迹了。而露出來的“冰山一角”……比我能想到的任何動物都要大。
根根骨頭組成完美的弧度，就像一根根柱子一樣，搭成了一座宏偉的宮殿，光是它高聳的拱形大門就給人神聖不可侵犯的感覺，關鍵它厚實粗壯的骨骼還在散發著純白色的光輝。有石柱般的堅不可摧，更有珍寶般的精緻輝煌。
“這到底是什麼啊……”
我忍不住對着骨架對面的黑暗處發出驚嘆。那裏並沒有東西，但我能感覺到傳說中的大陸能量屏障就在不遠處了，而我此刻僅僅只是想和誰分享一下心情。畢竟在我面前擺着的是舉世罕見的一幕呀！
等等！
我感覺自己腦殼裏一直在嗡嗡作響，懷疑是不是在水下待太久所以出現幻覺了。尤其是當我在側旁的沙堆里發現了隱約露出的半隻骨爪，雖然只剩骨頭了，但貌似依舊能讓人聯想到它生前遒勁的肌肉，以及撕碎一切的恐怖！
這是龍！這是一隻龍的骨架！
這個念頭在我腦海里炸出花來。我並不是沒有見過真正的龍，所以我的驚恐更真實，整個大陸上能有如此龐大骨骼的生物，除了古老的龍族還有什麼？
控制不了的急退兩步，我的身體搖搖晃晃，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而正因我這一動，似乎引起了周圍水流的波亂，高勝於大殿的純白骨架光芒忽閃，一種令我溫暖又恐懼的氣息傳了過來。
是光明元素的能量，這一根根骨頭中無不蘊藏着深厚且無比存粹的光明能量。以我的見聞，世界上或許只有金色樹海那裏有能與之相比的純凈光明能量了。這是讓我感到溫暖的，而讓我恐懼的，是這能量的龐大程度以及古老氣息。
以庸俗常人的角度來看，這是富可敵國的一筆寶藏，只需帶走半米長的一根骨頭，其所蘊含的光明能量就足以令天下人都追求不已。可，但凡還有點理智的，在沒被嚇暈的前提下，又有誰敢貿然對這樣一具充滿詭異的骨架動手？
我心裏有一個聲音督促着我趕快離開，這裏可不是什麼應該久留的地方。又有另一個聲音，也就是先前催我冒險的聲音，叫我無法將視線移開——這可是一輩子絕對不會有第二次的奇遇了，還不好好看清楚、看仔細咯！
“它在這，少說也有萬年……十萬年以上了吧？”
我又對着遠處黑暗自問自答了一句。這應該是當初龍族盛行年代，所殞命於此的一頭龍，並且看樣子身份也不平凡。我很好奇，它是怎麼死的，屍骸又怎會在如此遠海的海底深處，並且在時隔無數年後依舊散發著光芒……
如此想着，我抬頭看了眼上方，猜想它極有可能是由海上墜亡的。
同時，我又發現骨架上有好幾處骨頭錯亂搭着，像是古老宮殿中坍倒的石柱。細細一想，由高空墜進深海，骨骼錯位倒也不奇怪，可是，我目光不經意間發現大部分的骨頭上面似乎都有着裂縫，深淺不一，如被利刃刮過般。
難道，它的死法十分凄慘？可是又有什麼能將金剛鐵骨的龍傷成這樣呢？
我想不明白。只是離得近了，我有種奇怪的感覺，這骨骼一直在自發吸收着光明能量，似乎是為了修補它們的裂紋傷勢，不然情況應該還要更糟。
一切表現得好像，這遺骸仍舊有着不屈的意識生命一樣……
我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這感覺太詭異，還是趁早溜了吧。
搓着的手臂，我甩甩腦袋讓自己清醒一些，打算轉身離開。可因我最後的馬虎動作，一下不謹慎，碰到了旁邊一根硬硬的骨頭。
只是輕輕蹭了一下，我卻有如遭電擊的感覺。
激靈直直傳遍全身，到了我立起來的頭髮尖，我飛快的彈開距離。
想回頭再看一眼到底發生了什麼，卻又是一片鋪天蓋地的劇烈光亮，刺進了雙目，讓我猛地閉上了眼睛。
同時，一股磅礴力道，如百江貫海，砸在了我身前。
像被大力士擊飛出去的石子，我控制不了身形，只感覺身後的海水比一堵堵牆還硬，被我的後背逐一砸得粉碎。
我從來沒有這麼稀里糊塗的狼狽過。披頭散髮，全身都要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打散架了，關鍵的是，我依舊還不清楚這攻擊來自何處。
好不容易才停下來，我立馬劇烈重咳起來，體內五臟六腑翻湧，差點要從喉頭嗆出血來。我愕然的抬起雙手瞧了瞧，發現包裹着我全身的熟悉綠光中還參雜着不盡數的縷縷白色，是有別與生命寶玉的另一股能量氣息。
貌似並無惡意，而眼下形式也由不得我深入探究了，因為我抬頭再一看前方，那裏什麼東西都沒有了，沒有耀眼光芒，也沒有那龐大骨架了。
巨大的純白骨架，就這麼，憑空消失了……這剩下騰起的沙石在海水中下陷，證明着之前的那一幕並不是我幻想出來的，那骨架真實存在過。
可，難道它只是沙做的城堡，被我一碰就化作塵埃了？！
我不得其解。
由於純白的巨龍骨架消失，在這深海底竟出現了罕見的水流波動，聚向骨架之前存在的地方。我以為這應該就是唯一的變動，但顯然我錯了。
遠方，那更漆黑的海水像是突然蘇醒了，狂躁的氣息直逼向這方而來。
是大陸的能量屏障被驚動了。
登時，我原本發麻的身體驟然緊繃，再也沒有之前朝着那方黑暗自言自語的心氣了，頭也不回，轉身就跑。因為我要是再不以為意的待一會兒，回應我的恐怕就只有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的自討苦吃了！
然而，事實情況比我預感的更嚴重。
整片海底都震動了起來，下方沙石瘋狂飛騰，而更加劇烈的是自那遠方深海而來的氣浪，立馬就將我逃無可逃的身形吞沒。
之前我說深海底出現水流波動是罕見的，可現在我面臨的是驚濤駭浪！天地顛倒！我被沖得眼冒金星不知方向。海底岩土都出現了無數裂縫坍塌，難以預期的鋒芒暗流叢生，霎時間感覺整個世界正在被顛覆。
先前那純白巨龍骨架難道是擎天定海的，它一消失這世界都要完了？
我難得還能胡思亂想……眼下我根本無法同這股力量抗衡，只能沉住氣，尋找機會快快上游。而體力消耗是極大的問題，畢竟我已在海底待了如此時間。
靜下心，努力在混亂又霸道的亂流中尋找方向，借力向上方逃離。
這是一項急躁不得的力氣活，一不小心就會被重新卷得找不着北。生命能量傳來漸漸乏力的信號，我僅憑着周圍微弱渺小的碧綠光芒，在憋得快要大腦失靈時，終於衝出了海面，大口喘氣。
我發誓，再也不這般深潛海底了，實在太痛苦了。
“轟！——”的一聲巨響，伴隨着蒼白閃亮，驚回了我的魂魄。
仰頭一看久違的天空，天色竟然大變了，烏雲密佈、電閃雷鳴，還砸下了石粒般的暴雨，在翻湧海面上濺起無數浪花，讓人根本看不清局勢。
猛地一回頭，烏漆嘛黑的深海中騰起了連天高浪，巨獸似的撲過來，我根本無法在沉浮的浪尖上穩住身體。更殘暴的厲風劃破海浪，盛行而上，其中夾帶着驚心動魄的狂暴能量，勢要除盡一切。
這便是守護大陸的能量了……我也終於算是見識到了……
“唰！唰！唰！”
飛刀割下了我濕漉漉的頭髮，劃破了我的臉，還在我的耳朵上揦出深深的口子，滾燙的血濺入冰澈透骨的海水中。
劇痛逼得我清醒過來，我的心卻像被凍結了一般，無法泵出血來。
怎麼會這樣？太可怕了。
我被逼得重新逃入水下，無論如何也猜想不到竟會遇到如此局面。
面對那樣的天地力量，就像普通人想要撼動自然一樣，我根本沒有勝算，甚至連抵抗也是無比艱難。我感覺全身都沒有了力氣，不僅僅是因為內心的震撼與恐懼，還因為生命寶玉的力量已經瀕臨耗盡了，就連替我止血治癒傷口也顯得有些不足了……
我潛在水下拚命躲避着，變得無比寒冷的海水四處包圍，鋒芒氣流如箭紮下來，那無主的能量像是勢必要將我留在這裏。
由不得我喊冤，我突然想到之前在那白色巨龍骨上所發現的裂紋，心中冒出了一個可怕的猜想。要說我當時還在想有什麼力量能將一頭龍傷成那樣並葬身海底，眼下的一切不就揭開謎底了嗎？
當年那純白的龍也是飛至深海此處，且不管是什麼緣由，它最終肯定像我一樣遭到了大陸屏障能量的攻擊，並且沒有逃離，慘死殞命……
我可不能也死在這裏！
強烈的求生欲讓我提起勁來。
不然我這小身板埋在海底，骨頭又不能發光，到海枯石爛也無法像它一樣被發現的……
但是，我的掙扎歸掙扎，周圍的攻擊卻根本沒有半分心軟的意思。氣浪帶我狂沖向前，在我試着借力遠離之際，又猛地一轉方向，把我給卷了回來。舉止像戲弄玩具一樣隨意，而我卻在前後交加的鋒利壓迫中苦不堪言。
無數把劍劃破我的衣服，刺進我的血肉，甚至也要在我的骨頭上留下裂痕了。
口鼻開始不斷嗆進寒冷的海水，又咸又腥，剜肉的痛讓我大腦麻痹，像有人拿着鎚子將長釘砸進腦殼。我無法再控制身體，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還在掙扎什麼，唯一感知到的，是自己距離海面越來越遠，重新沉入沒有生機的未知深海。
我竟會死在這裏，因為自己的一次突發奇想的冒險？
這簡直不可思議。要是傳出去，或者以後有人提起，該是多麼的可笑啊！真是做鬼也沒臉回永恆之樹了……
我還不能死，我還有好多沒做的事、還沒等到的人……還有小希呢！雖然他如果沒了我應該也已經能照顧自己了，可是，他還在岸邊等我啊！我讓他不要亂跑，現在下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去躲雨……他是那麼的聽話啊。
最後的意識消散前，我虔誠的祈求女神再給我一次機會。
……
再次睜開眼，幾乎看不到任何東西，只感覺身體被沙石掩埋着，撥開它們才發現我仍舊躺在死寂的深海底，周圍能量波動小了許多，塵埃緩緩落下。
低頭一看，我身上的碧綠光芒了若於無，反倒被一層純白色包裹，這是光明元素的能量，如一副鎧甲保護着我。我管不了這些，屏着全身的傷努力直起身來，摸爬滾打的往上游。這純白能量雖暫時幫我抗住了攻擊，但我體內的生命能量卻難以再繼續堅持供養我讓我免於窒息。
我現在的速度簡直慢如龜爬，但我相信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就在我差不多感受不到後方那恐怖的能量威脅時，我也重新來到了近海面，這期間比我經歷過的任何一次意志力訓練都難捱。
我終於能松下一口氣想想接下來怎麼辦，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海浪傳來震動波，竟有一條張着大口的魚，露出的鋒利牙齒比刺蝟身上的刺還多，密密麻麻的。
遠離了那危險的大陸能量屏障，這片大海終於不再是毫無生機，只不過來者很不友善……換做平時，我自然不會怕這麼一條徒有兇相的魚，但是現在的我，只想繞開它。
這種魚我以前完全沒見過，應該只生存於大海中，它張開的血盆大嘴貌似不僅是在向我示威，並且還在向外傳遞着什麼。果不其然，很快便有魚群將我包圍，來勢洶洶，其中每一條都瞪着驚悚的大眼珠，樣貌猙獰。
其中最小的也有我巴掌大，要是齊擁而上，我不稍幾下就會被啃得骨頭也不剩，必須想想辦法……
可我現在根本連抓住一隻小蝦米的力氣都要沒有了。我晃動了手腕上的兩個手環，心中慶幸裏面裝了不少鐵師傅送我的武器，平時我用不着，眼下卻成了活命的一大憑藉了。
然而，手環銀光怪異的亮了一下，就沒任何反應了……
居然在這關鍵時刻壞掉了！
我急得直跺腳，瘋狂的甩動它們，卻依舊不見任何成效，反倒因為劇烈的動作引得周圍越聚越多的魚群躁動起來。在它們發起進攻的千鈞一髮之際，我突然發現了別在腰間的兩根信號棒。沒有辦法了，只有賭一把。
拉掉拉環，它們有一根幾乎被折斷了，但意外的竟然依舊能夠使用，刺目的紅色火光蹭蹭的冒出，在海水中發出霹靂啪啦的聲響，驚得魚群紛紛後退。
我雙臂揮舞着它們，逼得魚群不敢靠近，同時抓緊時間警惕的向岸邊游去。
但無奈兩根信號棒能量有限，在我即將逃離之際滅去了火光，我再次被愈發凶狂的魚群包圍得不見天日。
它們似乎又驚懼又憤怒，其中一隻見火光終於消失忍不住率先向我衝來，我使勁一甩右臂將它打飛回去，卻也被咬出了血。
這真是要破罐破摔的時刻了，鮮血與疼痛反倒讓我的大腦異常狂暴起來，我瘋狂的向它們吼出聲：“來啊！一起上啊！來啊！”若是生命寶玉的力量充盈，它們豈敢這麼對我！我又氣又凶，差點把牙都要咬碎了。
我抬頭看了眼就在不遠處的山崖，一股異樣的感覺也在這時突然傳遍了我全身，莫名的威壓從我體內散出。周圍烏壓壓的魚群瞬間安靜下來，緊接着，就像是被我的吼叫嚇到了一樣，立馬四下逃散走了。
好像我變得比它們還恐怖了……我還沒搞懂這是什麼情況，低頭看自己身體也沒有發現其他異樣，但是我想起了一段記憶。好幾十年前的事了，我曾遇見過那位名叫納丁的古怪老人，還喝了他一盞琴魚茶……
總之，現在應該終於安全了。
我艱難的爬上山崖，倒在地上，這裏好像沒有下過雨，粗糙的土壤乾巴巴的。可既然沒下雨，小希跑到哪兒去了？我看了一圈，附近根本沒有他的影子。
霎時間，我心中急躁不已，想要大聲喊他，腦袋卻是亂糟糟的。想是之前對着魚群的瘋狂吼叫耗盡了我最後的半丁點力氣，現在連控制出聲也做不到了。
我只能像條死魚一樣，蜷縮着躺在泥土地上，也不知道會怎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