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成長的一天

戰爭。

人類歷史上最慘烈、帶來死亡數最多的災難，沒有之一。

集體、集團、組織、民族、派別、國家、政府......人類本身互相付諸暴力、攻擊、殺戮，用這種政治、外交上最極端的手段，達到目的。

哪怕這個過程，會用腐爛的屍體蘸着無數人絕望的淚水和血液，在人類進程的碑上落下沉重黯淡的一筆。

現在就有一場這樣的戰爭，在一個世紀的結尾爆發，推着人類歷史轟轟烈烈的邁向下一個百年。

世界第一次大戰。

至於它爆發的原因，未來的小學歷史課本上就有提到......

這個世界被瓜分完了！

新舊殖民主義的矛盾激化，各大帝國的資源經濟不均，後來者對搶先者的蔑視和不滿……讓世界最強的數個國家圍繞着全球霸權展開了世界級的戰爭。

遙遠的東方巨龍，剛迎來了難得的喘息時間，但這個時候的人們不會想到，僅僅30年的時間之後，他們將迎來更加慘痛的重創。

華夏民國時期，社會動蕩不安，戰爭的陰雲籠罩在這片土地上，遙遠的歐洲大地也並不平靜——歷史告訴我們，直到1918年11月11日，一戰才宣告結束。

但這一切，還沒有淪落到需要楊銘操心的地步，以他如今的能力，實在沒有對抗這世道的資本。

楊銘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為將來積攢力量，無論是知識，體力，還是其他的什麼。

“嘩……”

將一盆水潑出去，已經洗漱完畢的楊銘將毛巾一起放好，看了看屋裏的老薑，喊道：“叔！我去上課啦！”

“嗯。”

楊銘確認老薑應了一聲，就飛快地抓起課本跑了。

如今是民國六年，北洋政府上台之後幹了不少事，別管好的壞的，反正檯子是搭起來了。

楊銘手裏的課本，就是人家編的。

宮先生很開明，知道不上學沒出息，早早的就給自家女兒請了啟蒙先生，還選了一些院裏的孩子旁聽。

雖說名義上是“下人”，但若有機靈的孩子，能學有所成的，宮家也不會吝嗇財務，學得最上等的，還可以送出去深造，次一些的也可以去當賬房、管家、學徒之類的，比單純的下人強不少。

這年頭，人命不值錢，知識才值錢。在這個時代做一名“知識分子”，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人命如草芥，要想活下去，就要有價值。

人才也是一種價值。

自古以來，大家族培養人脈，這種事只是基本操作，皆坐，勿六。

只不過，楊銘對於自己的“同學”中能不能出幾個大能人是不抱任何希望的。

啟蒙教育，是一個人認識這個世界的第一步，絕不能疏忽。可是對一個經歷過現代信息大爆炸時代的成年人來說，最重要的作用，卻是學習這個時代獨特的人文，促進自身個體和時代的融合。

教書先生並非想像中的老學究，反而是個看起來頗為儒雅的中年男子，戴着一副小眼鏡。他不上課的時候顯得很隨和，教起東西來卻嚴肅而古板。

他的主要任務，就是教孩子識字，用的是新編的小學初級課本。

嗯……或許說人文什麼的，還早了點？

……

1918年，東北已經進入張作霖時代，由於跟北洋政府還沒有正式撕破臉，奉天基本平穩。

啟蒙課程只有一上午，等中午飯過後，趁着陽光還足，楊銘身上裹着一層沙袋，費力的從柴堆里撿出幾個大的回來，放在柴墩上，舉起小一號的柴刀，開始了新一天的勞動。

當然，這並不是因為他現在只是個打雜的小廝，需要從小開始適應僕役的工作，而是一種鍛煉。砍柴看似危險，但是以六歲孩童的力氣，只要小心一點，做好防護，總不可能把自己砍成重傷。

沙袋不僅是負重，也算是一種防護。

這項工作主要強調三個方面——細心、耐心、準確度，力量反而相對不那麼重要，但也絕不是不需要。按老薑的說法，這項工作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教會他如何正確的使用力量。

楊銘並不反感這樣的工作，甚至會主動去做，完全把這當做一種身體上的鍛煉。上輩子有些體弱的他，十分明白一副好身板有着怎樣的作用，尤其是在這個時代，不鍛煉鍛煉的話真的很危險——就算是逃跑都能比別人慢些。

而且他總是覺得，老薑是想讓自己繼承他那把厚背短刀，才讓他這麼乾的——雖然老薑從來都沒說過類似的話。

關於老薑，這是個很有意思的人。他嚴肅、古板、忠信守義，很少會表達自己的情感，誰看到他那張臉，都會感覺自己欠了他的錢。

不，不是欠錢，是欠命，似乎宮家就是他的生命。

宮家，以前只有宮先生，現在多了一個宮二小姐。

府里就這麼一位小姐，楊銘不知道她為什麼被稱為二小姐——老薑不讓問。

但以他駁雜的知識，總算能一窺老薑的秘密。

楊銘認為，老薑以前很可能是個劊子手，這個猜測主要來源於老薑隨身養的一隻猴子——明清兩代劊子手一般都是家傳，為了練習專業技術，大多數劊子手會養一隻猴子，閑時撫摸猴子頸椎，熟悉下刀部位，從脊柱第二節下刀，乾淨利落。

老薑的猴子跟他的刀一樣，從不離身。

作為一個六歲的小孩紙，不可能像成人一樣兩下就搞定一根大木頭，所以楊銘的“工作”也只是幾根大柴而已。

前世的時候，楊銘經常去鄉下看望家裏的老人，也曾做過劈柴的活兒，可是每次都很不理想——要不了多久就會手心通紅，再過一會兒就得起出血泡來，幾根柴下去，就得挺立身體透口氣舒展筋骨，否則就要腰酸背痛一整天。

那個時候的生活太好了，他干這種活的機會屈指可數，根本沒有什麼經驗可以借鑒的，現在全靠老薑指點。

也只有這個時候，老薑才會多說幾句話。

老薑說，幹活的時候，每個動作都要彈性十足，好像體內絞着一根大筋，鬆弛有度。

有一次，老薑甚至說道：“無論什麼樣的鍛煉，其實都強調一種人體運動，脫離不了肌肉、骨骼的訓練，是一種對身體的鍛煉，鍛煉全身的協調性，還有腰腿的力量，以及爆發力。”

很難想像老薑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讓楊銘眼前一亮——他總是覺得，老薑在給他開小灶，但他又想，總不會是要教他砍頭的功夫吧？

時代變了！封建王朝早就滅亡了，現在行刑都用槍的啊！

又或者，不砍頭，能砍人？

咦~~~

不過呢，反正學都學了，學得還挺快，楊銘也不介意多一門手藝不是？

說起來，楊銘發現自己這輩子還挺有天賦的，學習能力和記憶力比上輩子還要好，這一點教書先生可以證明。

或許自己的智商都比以前高了？也說不準啊。

只不過，再好的學習能力，也有不中用的時候，比如——下午裹着沙袋跑步等體力活動。

天可憐見，他還是個孩子啊！這麼做的結果就是，渾身酸軟疼痛，趴在床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動彈。

於是每天晚上臨睡覺前，老薑都會拿出一種藥膏給他按摩。不是什麼了不起的秘葯之類，就是宮家用來活絡筋骨的東西，但至少比市面上的大部分活絡油都要好些。這玩意兒打開蓋子，就有股刺鼻氣味，老薑每次都只挖出一點，在手掌上揉搓一番，就開始揉搓楊銘的腰、背、腿、肩膀，還有手臂、腹部、膝關節、足底等，這些酸痛不已的地方。

按摩的方法就是搓、揉、掐、按，沒什麼稀奇。就是這藥膏塗上去之後，開始火辣辣的，似乎辣椒水，但過了一會兒，又變得很很舒服，讓楊銘能夠更快睡着，極度放鬆。

要不是這玩意兒的支持，他覺得自己可能早就累垮了。

就這樣，一天的時光就過去了。

有的時候，或許還能碰到有人上門挑戰宮先生，這種時候聽得最多的是人體重重倒地的聲音，就算是千篇一律的生活中不多的點綴。

是的，千篇一律。

作為一個心理上的成年人，楊銘並不反感這樣“千篇一律”的生活。宮家宅子有一扇門，只要見過那扇門外的凄慘，就會對着自己平淡的生活竊喜，哪怕轉過頭來又對自己的竊喜感到不安。

無論如何，明天又會是新的一天。

時間啊，總是這樣在人的眼皮底下光明正大的溜走，看到它的人習以為常，沒有看到它的人惋惜懊惱。

楊銘以為這樣的日子還有好久要過，他從沒想過，改變會突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