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拜祭自己的碑

蘇韶葉出門的時候，外頭下起了霧蒙蒙的雨。

雨水綿綿，她在劍舞社拿了一把油紙傘，往城郊走去。

一座孤墳，不知道藏了多少辛酸。

她父母的墓碑被打理還算乾淨，而旁邊又立了一座新碑，小小的。

上頭刻字。

“蘇韶葉之墓。”

字體清瘦有遒勁。

蘇韶葉戴着青帽，穿着一身灰衣，慢慢走到墓碑旁。這是……旁人給她立下的墓碑。在所有人眼中，她已經在暗獄大火之中去世，從此這個大魏再無蘇韶葉。

她的手指撫摸在冰涼的墓碑之上，心裏頭卻湧上難以付諸於口的心酸同悲涼，她低着頭，瓢潑大雨之中，她衣角被雨水打濕，而她身後，則是驀然之間傳來了一道聲音。

“你是什麼人？”

“怎會到這裏來？”

蘇韶葉轉身。

她面前的青年，打了一把傘。

蘇韶葉一眼就能認出他，因為她們剛剛見過不久——宰相府公子韓池巍。

他等到蘇韶葉轉過身，看見蘇韶葉的眉眼的時候也略微一怔。

“是你……？”

“你是那個……劍舞社的傳人……你叫……你叫……”

他眉頭深深擰起。

蘇韶葉主動開口。

“我叫蘇仇。我是從永馳郡第一次入京。”

韓池巍看向他，滿腹懷疑之色。

“第一次入京？”

“你既然是第一次入京，怎麼會到這裏來？你怎麼知道這裏的？”

蘇韶葉其實沒有想到會遇見韓池巍。

但是既然已經碰到，她也沒絲毫慌張，她直視對方眼眸，開口說道。

“韓公子都能來，我為何不能？”

韓池巍被她這句話說得一窒，然後聽見這“少年”繼續用他那清冷的聲音開口說道。

“杜娘子告訴我，韓公子有位前未婚妻。她說韓公子情深義重，給無緣的未婚妻一家立碑。可我那一日看見韓公子美人在懷，春風得意，有些好奇韓公子前未婚妻的事情，所以便問了杜娘子地址，想要來看看。”

韓池巍聽見蘇韶葉的話，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兩個人之間，隔了厚重的瓢潑雨水。

蘇韶葉直勾勾地盯着他，她問韓池巍。

“我來是好奇。可是韓公子為什麼要來？”

“韓公子不是馬上便要成親，那一日為未婚妻還要辦聲勢浩大洗塵宴，這樁婚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么？”

她的唇抿了抿，微微上揚。

“整個京城，可都等着吃韓公子的喜宴。”

“還來看前未婚妻的墓碑做什麼？”

她越這樣說，韓池巍不知道為什麼，反而覺得心裏頭不是個滋味，他轉過臉，不敢同對面“少年”明亮的眼睛對視，語氣有些含糊。

“我來……就是因為想看看。”

“我……”

神童之名名動京城的宰相公子韓池巍，卻一時語塞。

因為他也說不清楚他為什麼來。

那一日洗塵宴因為碗兒社武生燕榮之死而取消，可他跟這個叫做蘇仇的少年說了幾句話，見到杜舍娘，不知道為何，又想起當年跟蘇家的蘇韶葉一塊兒看劍舞的事情。

那麼漂亮活潑，冰雪聰明的女孩子……

香消玉殞得很可惜。

他心裏頭忍不住拿林芳玉同蘇韶葉比對，儘管他知道這樣不對，可是他心裏頭卻還是覺得——若是蘇家當年沒出事，或許只有蘇韶葉同他才最般配。

可惜蘇家出事，她成了罪臣之女，早早被流放發配西北。

五年前那一日，他其實還瞞着父母親偷偷去看，看她小小身軀踉蹌着走向遠方，他心裏頭幾番動搖，最終還是強忍着沒有衝出去。

從蘇家獲罪那一日。

他同那個小姑娘之間，就再無半點可能，身份從此天差地別。

她流放西北，遲早要被斬首。

他不能再惦念蘇韶葉。

可如今被人問到他為何拜祭她墓碑，韓池巍心上卻還是泛起細密疼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