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是福你享，是罪你受

招待所門口，易青閃轉騰挪間，一套燕青拳打完，立刻一片叫好聲傳來，燕青拳講究的便是動作輕靈敏捷，靈活多變，注重腰腿功，腳下厚實，功架端正，發力充足，可用於實戰，也可用作表演。

剛剛在打拳的時候，易青就已經注意到了樓上有不少擠在窗口往下看，也沒有在意，這會兒聽到叫好聲，反倒是有點不好意思了，趕緊抱拳拱手對着樓上樓下示意了一番，卻忘了，他這做派更像是街頭賣藝的江湖人。

王福林連連拍手：“不錯，不錯，你們看，要是讓他演柳湘蓮怎麼樣？”

周陵第一個發表意見：“形象上沒問題，更重要的是小易有武術功底，那就更沒問題了！”

故事中的柳湘蓮是個身懷絕技的高手，曾在眾多強盜手中救過薛蟠，本來他們還計劃着從燕京體校武術隊裏找一個人來演，只不過見了幾個，都沒遇到合適了，要是易青願意演的話，那就再好不過了。

雖然因為身高的緣故沒能演成賈寶玉有些可惜，不過能演柳湘蓮也不錯了，《紅樓夢》的側重點是“千紅一哭，萬艷同悲”，講的便是那些女兒家，除了賈寶玉，對其他男性角色着筆很少，柳湘蓮已經算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角色了。

所以當王福林提出讓他來演柳湘蓮的時候，易青連想都沒想就答應了。

易青不敢猶豫，他知道必須立刻下定決心，否則的話，他回去之後，也許就會做出不一樣的選擇。

易青只是想要參與進來，讓自己的人生履歷多少一筆，至於演什麼角色，甚至於將來是不是真的能走演員這條路，他並不是很在意，只想着未來人們提到87版《紅樓夢》的時候，知道有他這麼個人曾參與其中，就足夠了。

這件事基本上就定了下來，可緊接着要面臨的就是更加現實的問題了。

紅樓劇組現在正在辦培訓班，所有的演員都是吃住在一起，易青如果想要演柳湘蓮的話，自然也不能例外，可要是和別人一樣吃住都在劇組，他在飯店的工作就只能丟了。

事實上，眼下紅樓劇組的很多演員都是選演員組的老師們從全國各地，各行各業挑來的，絕大多數在進組之前，都沒有表演經驗，從事的工作更是五花八門。

比如後來演妙玉的姬瑜，她來劇組之前就是燕京一家皮鞋廠的女工，演迎春的第一個演員金麗麗是某公社的接線員，第二個迎春牟依是運輸公司的出納。

可他們要麼就是臨時工，要麼就是非正式編製，調動起來容易，或者像陳小旭，歐陽奮鏹這樣某個話劇團，某個製片廠的，屬於行業內部借調，也不算難。

易青可不一樣，他是國營飯店的正式職工，而且現在拿的還是四級工資，一個月80多塊錢，絕對的中層收入群體。

讓易青辭職，易青有些猶豫，王福林也在犯難，可是難得遇見一個條件這麼好的苗子，他又實在是不想錯過。

“小易！我知道這件事挺讓你為難的，可規定就是這樣，大家都在遵守，不好為你一個人破例，這樣吧，你考慮一下！”

“不用了！”易青沒等王福林說完，就已經做出了決定，“我辭職過來，不管以後能不能成，我想試一試！”

兩世為人，易青一直在過着穩妥的日子，這次既然機會擺在了他的面前，就算是未來會後悔，可他無論如何都想真正為自己活一次。

“好！好！”王福林大喜過望，本來以為還要再給易青做做思想工作，誰知道，易青居然答應的這麼痛快。

“只是，我以前沒接觸過表演，也不知道該怎麼演。”

“這個沒問題，咱們劇組裏別的不多，就是老師多，你來了之後，我讓人手把手的教。”

聽王福林這麼一說，易青的心裏就更有底了，要是因為他不會表演，糟蹋了柳湘蓮這個角色，讓87版《紅樓夢》出現了瑕疵，那可真是罪莫大焉。

“那行！王導，我這就回去，先安排一下，明天我就過來！”

和王福林等人道別，易青就準備走了，跨上自行車的一瞬間，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轉身對着樓上揮了揮手，他知道，那些在他前面進組的演員正在上面看着他呢，未來三年的時間裏，他們就要在一起混了。

騎車回家，四十多分鐘的路程，易青居然一點兒都沒感覺到累，回到家裏，簡單的收拾了一下，拿好了全部證件，本來打算直接去飯店辦辭職手續，可是半路想了想，又拐彎去了宋元的家。

宋元家裏住的是樓房，作為一家國營飯店的主廚，宋元的收入不低，每個月有一百多塊錢的工資，再加上偶爾出去攬私活，賺外快，小日子過得格外滋潤。

雖然是上班的點，可宋元顯然不會去的那麼早，一般來說，要是沒有重要的客人來，他基本上都是下午五六點鐘才過去，王經理雖然不滿意，幾次跟着單位書記打小報告，可架不住宋元的手藝好，是飯店的定海神針，缺了誰都行，就是缺不了他，書記老馬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敲門，不一會兒門就開了，宋元看到來的是易青，也不由得一怔：“青子！你怎麼這個點過來，飯店那邊出事了。”

“沒有！我今天有點事，請了一天假！”易青說著話進了屋，坐在沙發上，遲疑了半晌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宋元一眼就看出易青今天過來是有事要說：“有話就說，怎麼還扭扭捏捏的！”

易青知道，辭職這件事必須得到宋元的首肯才行，不單單是因為宋元是他的師傅，更為重要的是，宋元是易父的生前好友，當初要是沒有宋元，也許易青即便重生，也熬不過那場病。

下定了決心，易青說道：“師傅！我打算辭職不幹了！”

宋元正端着杯子喝水，突然聽到這麼一句，一口水就憋在喉嚨里，上不來下不去的，瞪大了眼珠子盯着易青咳嗽了半晌，才算是把這口氣給喘勻了。

嘭！

杯子往茶几上一蹲。

“你小子剛才說什麼渾話？辭職？”

易青很清楚，他要辭職這件事，宋元肯定接受不了，但是決心已下，萬難更改。

“是！師傅！我決定辭職。”見宋元又要瞪眼，易青忙說，“師傅！我知道我這麼干，您肯定不同意，可我就是想要換一種活法。”

“換一種活法？現在的日子，你還不知足？你也不看看，和你一樣大的小年輕有多少都沒一份正式工作，在社會上閑逛盪，你現在可是國營單位的正式職工，一個月80多塊錢的工資，你還有什麼不知足的，我看你就是吃飽了撐的，趁早給我打消了這個心思。”

“師傅！我知道您都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現在工作穩定，收入也不錯，可是以後呢？”

“什麼以後不以後，你好好乾，我的位子還不遲早都是你的！”宋元說完，又苦口婆心的勸，“青子！師傅這可都是為了你好，我不管別人和你說了什麼，勾得你要辭職，可我是看着你長大的，老易走的時候，可是把你託付給了我，我就得對你負責，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你犯糊塗，將來耽誤了一輩子。”

宋元的話，易青不是不明白，如果沒有昨天的事，他或許真的會像宋元所期待的那樣，一輩子安於本職工作，平平凡凡的度過一生。

但是現在易青的心活了，作為87版《紅樓夢》的忠實觀眾，現在有一個參與其中的機會擺在他的面前，他沒辦法不動心。

“師傅！您就是當我在犯渾，也讓我渾一次吧，無論以後混成什麼樣，我都不後悔！”

宋元愣住了，在他的記憶當中，易青一直都是個非常聽話的孩子，無論是對待父母，還是對待他這個師傅，基本上可以說是言聽計從，從來不會反駁，可今天~~~~~

“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犟！”

宋元說著長嘆一聲，半晌無言。

易青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悶不做聲的低頭坐着。

過了好一會兒，宋元才開口說：“辭了職，你打算去幹什麼？”

可是剛說完，宋元就擺了擺手，接著說：“你也不用說了，你去幹什麼就隨你吧，是福你享，是罪你受，你也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就自己去奔前程吧！”

易青聽着，心裏也一陣的泛酸：“師傅！您放心，我一定混出個人樣來！”

宋元咧嘴一笑，說：“你自己選的路，你自己走，人是活給自己看的，不是活給別人看的，師傅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算是不幹這個行當，干別的，也出不了大事，就盼着你能出人頭地，其實我也明白，你還年輕，真要是讓你一輩子扎在廚房，也真是難為你了，出去闖闖也好！”

“師傅！”

宋元又一擺手：“你先別說話，聽我說完了，我應了你出去闖，可是沒應你辭職，你要出去闖，我不攔着你，可是這工作不能丟了，我帶你去找馬書記，先辦個停薪留職，有這個崗位，以後就算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也能有你一口飯吃！”

易青沒有拒絕，他知道這是宋元最大的讓步了，也是他們這一輩人做事的風格，做任何事之前，先要留好退路。

該說的都說了，宋元當即就帶着易青去了飯店，找到書記老馬辦停薪留職。

這個年代，南方已經開始興起了淘金熱，不知道有多少國營企業的正式職工為了賺錢，投身商海，停薪留職也並不是什麼新鮮事。

只不過易青要走，馬書記還是覺得非常意外，挽留了幾句，見易青不為所動，宋元也在一旁幫着說話，知道人是留不住了，也就沒有強求。

辦好了手續，領了這個月的工資，師徒兩個就離開了飯店，自始至終，宋元也沒問易青離開飯店之後，到底要去做什麼。

“師傅！您心裏是不是還在怪我？”

宋元嘆了口氣，也不去看易青，自顧自的說著：“該說的都說了，該勸的也都勸了，你拿定了主意，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了，還是那句話，是福你享，是罪你受，走出飯店的門，以後什麼樣，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