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娘7
“我們是從林吉省逃過來的,活不下去了……”
“那些當兵的,哪裏是為了保護咱們,他們一個個都是畜生,是人魔,逼得咱們沒有活路了……”
“不逃不行啊……離鄉骨賤,不是被逼到絕路,誰願意背井離鄉,老祖宗的屍骨都還埋在那兒呢,咱們就算到了地下,也沒臉見祖宗了……”
蕭北城聽着那些狀態還算不錯的難民的訴苦,慢慢提煉自己所需要的信息。
“東北已經這樣艱難了?我看報紙,都說管大帥兵馬強盛,又有一個火炮營,這一次東北軍和西北軍要打仗,大伙兒也都看好東北軍,要說西北那塊的人想着逃難我還能理解,你們東北應該很安全啊?”
蕭北城拿着幾個雜糧窩窩,遞給了人群中一看就是當家人的男人。
這一家子還算齊全,一個五十多歲看上去和七十老嫗沒啥區別的老太太,兩個精瘦地跟個猴子似的男人,其中一個男人的媳婦也緊緊貼着他坐在一塊,剩下還有五個孩子,最大的看上去也有十三四歲了,最小的七歲,幾個孩子分別是這倆兄弟的骨肉。
有男有女,有長有幼,竟是這難民營里少有的還算齊全的家庭。
他們似乎是整個家族一塊逃難過來的,蕭北城注意到,這群人湊的特別近,警惕地看着周遭。
因為有男丁,加上族群團結,這些人的氣色顯然比那些只有老幼婦孺的組合強上許多,也沒人敢搶他們手裏的食物,這會兒蕭北城遞了兩個窩窩頭給那個男人,邊上有覬覦的目光傳來,都被跟他一夥兒的族親瞪了回去。
要是這會兒他將窩窩頭贈予孤兒寡母,恐怕他一錯眼,就要被人給搶沒了。
“管大帥,呵,管大帥……我看他不該叫管虎,他娘給他娶錯了名字,他應該叫管狗才對!”
兄弟中的哥哥面帶恨色,眼睛都開始泛紅了,可見心裏對管虎的憎惡。
因為蕭北城是跟着文家人一塊過來的,今天他的打扮也很普通,旁人只當他是文家的護衛,並不防備他,再加上剛剛聊了一會兒天,又收了人家額外給的幾個窩頭,大伙兒都對蕭北城親近極了,也願意對着他傾訴抱怨自己的委屈。
“這位爺兒你千萬別覺得我哥冒犯了,我哥實在是委屈啊。”
弟弟相比哥哥更加能言會道,他看蕭北城似乎對東北的事情頗感興趣,也想要從他這兒多掙幾個窩頭,乾脆就把發生在自家人身上的故事說給了蕭北城。
為什麼他們兄弟各有孩子,可跟着他們逃難過來的卻只有他媳婦,沒有他嫂子?這件事,和管虎也有些關係。
他那大嫂模樣尋常,但天生皮膚白,即便終日在地里勞作,風吹日晒的,依舊比身邊的小姑娘還要白皙一些,被村裡人笑稱一聲白娘子。
那個時候他大嫂剛生完老么,做完了月子,因為哺乳期的緣故,胸脯脹鼓鼓的,把原本還算合身的衣服都給撐緊了,就是這樣的姿色,引起了喝醉酒在鄉間閑逛的東洋人的注意。
他那個正提着飯盒,準備去田裏給丈夫小叔子們送飯的大嫂,就這樣被幾個東洋人拖到了林子裏,輪番侮辱了。
久等妻子不到的男人帶着家人一路尋找,黃昏時刻才在隱蔽的林子裏找到已經被糟蹋的不成樣子的妻子。
這樣的委屈他們當然不能忍耐,他哥性子沖,直接跑到了憲兵隊裏,要求他們為自己媳婦做主,捉拿那些作惡的東洋人,誰知道那些憲兵隊裏明明都是中原人,卻跟着他們的主子一樣,甘心給東洋人做狗,一聽犯事的是東洋人,理都不理他哥,直接將人打了一頓丟了出來。
當天晚上,又是一群東洋人衝進他們家,拖走了喝了葯剛剛醒來,被家人攔着沒能尋死成功的嫂子,還搶走了家裏許好了人家,等到農閑就要嫁人的大姐兒,和年僅十二歲的三姐兒,他們想要阻攔,被打了個半死,他爹就是被打的太重了,沒了性命。
第二天,被搶走的三個女人被囂張的東洋人扔回了院子裏,赤條條的,身上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早已經沒了氣息。
那樣嬌俏愛笑的三姐兒,還是個孩子呢,眼睛瞪的大大的,死了都閉不上眼睛。
家裏的姑娘,只有那天正好逃過一劫的二兒媳婦和二房的倆個姑娘逃過了一劫。
說起這段悲痛的經歷,男人的眼睛裏透着恨意,女人們掩着面,小聲悲鳴。
蕭北城注意到,那個年紀最大的男孩雙手攥拳,額頭青筋暴起。
被人糟蹋的,應該就是他的母親和姐妹吧。
按照那個男人的說法,他大嫂剛生完孩子沒多久,可他沒有在這家人身邊看到出生不久的孩子,也是,那麼小的孩子沒了母親,又逢逃難,肚子都填不飽,哪來的奶水喂他的,沒了娘,他的命也留不住了。
蕭北城見多了這樣的悲劇,心情卻還是忍不住有些沉重。
“這東北,哪裏還是我們中原人的東北,那管狗就是東洋人指哪兒打哪兒的畜生,在那裏,東洋人就是皇帝,我們的命賤啊,再不跑,都得死嘍。”
這些人,都是被囂張霸道的東洋人逼得活不下去的人。
“我們真希望西北的蕭大帥能打贏這一場仗,將那些東洋人和漢奸走狗趕出中原。”
男人恨恨地說道。
“會有那一天的。”
蕭北城聲音低沉,待那些人稍稍平復心情后,蕭北城又疑惑的問道。
“怎麼這一次逃難過來的都是老人孩子?”
男人在體力上佔有絕對的優勢,按理逃難中即便有傷亡,也是男人活下來的機率更大才對啊,可他看了一圈新來的難民,大多都是老人小孩,就連女人的數量也不算特別多。
“抓壯丁唄,到處都在徵兵抓人,不願意當兵的,直接賞一槍,想要活命的,要麼從了,要麼就跑了,這是硬生生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富戶家還好一些,鄉下地方主要的勞動力就是家裏的男丁,要是男丁被抓走當兵去了,光靠女人和老人,很難伺弄好家裏的田地,也容易受欺負。
蕭北城皺了皺眉。
這會兒徵兵早就來不及訓練了,而且管虎就算有東洋人暗中支持,可又哪來的充足經費養那麼多兵呢?
除非……
蕭北城眼神幽暗,除非他壓根就沒想過要訓練那些兵,也沒有想過要好好培養他們,只要餓不死,等打仗的時候將那些人趕到最前頭,當人肉盾牌,消耗掉他們的一批彈藥。
這種狠辣齷齪的手段,真是他一開始沒有想到的。
“大家都怕了,先是征壯丁,再是抓女人,尤其是長得好看的女人,真的是活不下去了……活不下去了……”
誰願意背井離鄉,還不是因為被逼到了絕路上,逃出來,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可留在那兒,只能絕望地一天天等死。
他們這一家的故事只是這亂世里的一個縮影,多得是比他們家更悲慘的人和事。
蕭北城在感懷之餘,更加萌生了戰意,他覺得自己背負的不僅僅只是西北人民們的未來,更是所有同胞的未來。
他必須要打贏這幾場仗,將那些侵略中原土地的國家,殘害了他們同胞的敵寇,從這一片美麗的土地上趕出去。
這一刻,這樣的信念超過了他其他所有的念想。
蕭北城覺得,他應該快點處理完自己的婚約,趕到前線去了。
等等!
他敏銳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好像少了幾張面孔。
蕭北城閉上眼,來到爛水塘后看到的一幕幕重現在眼前閃現,不是錯覺,而是剛剛四散着圍在粥攤邊上的人少了一些,那些雖然消瘦,但是眼神和狼一樣貪婪地盯着粥攤的幾個男人不見了。
想到剛剛離開的庄雯惠等人,蕭北城默念一聲不好,然後趕緊帶着自己的幾個心腹匆匆追了上去。
因為沒有車,蕭北城徵用了阿四手裏幾匹用來運輸糧食的老馬,在庄雯惠的人開槍后不久,趕到了現場。
他們的槍法更准,即便還在飛奔的馬上,依舊能夠瞄準目標,那些跟瘋子似的已經砸開了車窗,拽着文安柔和她身邊丫鬟的衣服,手臂將她們往車窗外拖的幾個男人,通通都死在了他們的搶下。
“啊——”
文安柔嚇瘋了,看着自己身上賤到的血花和腦漿,以及那幾張睜圓了眼睛,死不瞑目瞪着自己的匪賊,閉着眼睛,胡亂的揮舞着雙手。
她身邊的小丫鬟也被嚇得涕淚橫流,完全顧不上自家小姐。
她們這樣的嬌小姐,何曾見過這樣的血腥畫面呢,更別提就在剛剛,這些渾身臟臭,眼神淫邪貪婪的男人,還跟餓鬼似的砸破了她們乘坐的車輛,一雙雙手就這樣穿過被砸破的玻璃,神探到她們的身上,撕扯她們的衣服,拽住她們的頭髮,好像要將她們生吃了一樣。
文安柔手腕上的鐲子和頭上幾個發簪都已經被擼了去,現在還在那幾具屍體的懷裏,一些掉落在地上。
她白皙的手腕上留下的一道道黑色的痕迹,也在告訴她,她剛剛被那麼噁心的一群人觸摸到了身體。
“沒事吧。”
蕭北城跳下馬,疾步走到庄雯惠乘坐的轎車邊上。
這一群烏合之眾並沒有多大本事,即便蕭北城這會兒沒有趕到,光靠文家的護衛,也能穩定住局面。
只不過這些護衛大多是沒有真正殺過人,見過血的,反應沒有蕭北城等人那麼迅速,三兩下精準擊斃了那些匪賊,要不然等文安柔被抓住成了那些人的人質,即便最後也有辦法救下文安柔,恐怕也要費一番力氣了。
“無礙。”
庄雯惠搖了搖頭。
她也已經想到了,估計是剛剛在粥鋪的時候,文安柔的舉動招了人眼,只是她沒有想到那些人的膽子那麼大,那麼沒有腦子,居然在他們帶着護衛的情況下,也敢攔車搶劫。
剛剛隔着前車窗,庄雯惠並不能很好的看清前車的情況,她乾脆帶着寶寶下了車,在和蕭北城道謝后,走向了前車。
“大小姐可還好?”
庄雯惠不喜歡文安柔兄妹,也一直在細心謀划,想要將這對兄妹邊緣化,可她不至於下作到希望一個女子遭受羞辱。
看到文安柔和她兩個丫鬟只是衣袖上有幾個烏漆麻黑的手印,以及頭髮有些凌亂,除此之外衣衫完好,敏感部位也不見臟污痕迹,心裏還是舒了一口氣。
“女兒、女兒無礙。”
文安柔不願意在庄雯惠面前露怯,她扯了兩下袖子,恨不得將自己的指尖都給遮住。
“母親和二妹沒事,我就放心了。”
抬頭看着全須全尾站在自己面前,看着她好似嘲諷的繼母和繼妹,文安柔的眼睛都快紅了。
憑什麼她們兩人什麼事都沒有?
文安柔的心思犯了左,她不禁想到,為什麼只有她和她身邊的小丫鬟遭了罪,明明弄粥鋪賑濟災民的人是她們,要來這難民堆的人也是她們,可受難的卻是她。
是不是這一切都是她們計劃好的?這些羞辱了她的人,也是她們安排的?
文安柔控制不住自己不去那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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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到文公館等當天晚上,文安柔受驚發起了高熱,當天晚上,她就做了一個夢,夢到了未來發生的故事。
第二天
“小姐,你醒了!”
一直守着她的丫鬟見她睫毛顫動,微微睜開雙眼,興奮地呼喊到,只是下一秒,她就被文安柔陰測測地眼神嚇住了。
大小姐一直都溫柔嫻靜,偶爾在繼夫人那兒受了委屈,也頂多就是嫉恨地砸些花瓶擺件,何曾有過這樣陰鬱深沉的恨意,那眼睛烏壓壓的,竟是看不出活人氣了。
小丫頭被嚇到不敢動了,只是沒一會兒,小姐又恢復了往日的神情,因為高燒了一夜的緣故,面容還有些疲憊憔悴。
剛剛那一幕,好像只是她的錯覺。
小丫頭攥緊了衣擺,也不敢深究。
“我這就去給小姐喊金媽媽和洋大夫。”
金媽媽是文安柔的奶媽媽,也是這個家裏文安柔除了哥哥外最信賴的人。
“嗯。”
文安柔閉上眼睛,輕哼了一聲,柔軟的被子下,她的雙手已經緊緊攥成了拳頭。
上天垂憐,給了她一世重來的機會。
父親雖然偏心繼母和繼妹,可心裏總歸還有她和哥哥的一席之地,這一世,她不會再犯傻,將父親往那邊推。
想到自己和蕭北城退婚後,父親又替自己費心籌謀的婚事,居然被覺得父親偏心的自己拱手讓給了繼妹,那麼好的男人,陰差陽錯成了她的妹夫。
這一世,她不會愛上不該愛的人,也不會再上愛自己的人傷心難過。
文安柔在心裏默默發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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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寶寶也從夢中驚醒。
“小姐,怎麼了?可是魘着了?”
因為文安柔受驚半夜發燒的緣故,庄雯惠特地讓伺候寶寶的小丫頭晚上睡在她房間裏的小塌上照顧她。
因此寶寶從床上坐起來,那小丫頭也醒了。
“我做了一個噩夢,夢裏……”
寶寶剛想說自己夢到的可怕畫面,下一秒,腦袋裏卻一片空白。
她夢到什麼來着?
只記得很可怕,但是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
寶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倒是叫邊上的小丫頭給嚇壞了。
“要不要請大夫來給小姐瞧瞧?”
昨日發生的事情那麼嚇人,或許小姐也被驚到了。
“不用了。”
回過神來的寶寶搖了搖頭,她並沒有真的被嚇到。
算了,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反正有時候做夢醒來忘記剛剛夢到的畫面這類的情況,也是偶有發生的。
“母親醒了嗎,大小姐那兒可還好?”
比起這些,寶寶其實更好奇自己這一世的金手指,目前為止,每一世都會伴隨着她的金手指在這一世都還沒有顯露出來。
而且這一世的情況,似乎和前幾個世界都大有不同,和種田文完全扯不上關係,更像是宅鬥文和諜戰文了。
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些壓抑的畫面,寶寶的心情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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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時間斷更真的是寫文的大忌,節奏感都被破壞了,沒有了前期流暢的感覺,寫的很慢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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