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常剩將軍初留名
趙雲在看見郭嘉的一剎那,突然明白了很多事。
一向都是在後方看押糧草、一向都未曾單獨帶領過大軍出征的曹仁,為什麼會成為這次徐州戰場的主帥?到下邳后,以五倍於劉備軍的兵力優勢,連兵書上五則攻之都沒有,依照趙雲對曹仁的了解,這個單細胞大漢絕對做不到這份隱忍。而且,以曹仁的性格,既然看見下邳城上的騷動,當時就該揮兵直進,一舉拿下下邳,怎麼會反而後退駐紮?事實證明,在後退紮營的這三天裏,下邳城內已經出現小股逃兵!俗話說,兵敗如山倒,既然有了第一股逃兵,那麼,第二股、第三股甚至大規模叛逃只是時間的問題。趙雲一直納悶,如果曹軍連曹仁都懂得這麼高深的攻心之策,那簡直太可怕了。
“子龍別來無恙否?”郭嘉輕搖羽扇,兩隻眼睛裏各三顆小蝌蚪一樣的印記緩慢的旋轉了一下,趙雲回想當初,突然明白那是郭嘉心有成竹最直接的表現,原來,一切早已墮入這廝的套中。
“啊……哈!”趙雲故作鎮定的打了個哈哈:“奉孝,好久不見,還是一如既往的風流瀟洒啊。”
趙雲一邊說著話,一邊看似不經意的邁開腳步向前走了兩步,他離曹仁和郭嘉原本不過七八步距離,現在更近了。
偷眼斜着瞄了一眼身後的樂進,樂進在趙雲身後一臉驕傲的表情,似乎正對生擒趙雲及五百農民大頭兵洋洋自得,對趙雲的小動作毫不知情。反而是郭嘉眼睛裏的小蝌蚪似乎又旋轉了二分之一個圓周。
“子龍,可是想擒我做質?”郭嘉臉上掛着自信的微笑,輕搖羽扇。
“呃……”趙雲撓撓頭,故作鎮定的掩飾着尷尬:“我為投誠而來,怎麼會擒你?”
“哈哈哈……”郭嘉爽朗一笑,拿起酒壺在面前的酒杯里倒了一杯酒,遞給趙云:“昔日之情誼,應該還值這一杯薄酒吧。”
趙雲又上前兩步接過郭嘉的酒杯,仰面一飲而盡。
“奉孝的酒,就算是毒酒我也要喝!”
“哈哈哈……”郭嘉拿起酒壺,對着壺嘴抿了一口酒:“走,隨我去一觀曹軍盛況!”
說著話,郭嘉上前手拉着趙雲一起向外走去。身後,一直穩坐中軍帳未發一言的曹仁對着樂進使了個眼色,樂進點點頭,手按寶劍,緊隨郭嘉趙雲二人身後而去。
“這裏是虎嘯營!”郭嘉拉着趙雲,指着一座大約五千人左右的方陣說。
趙雲舉目望去,只見五千人全部頂盔摜甲,手拿短刀盾牌,一邊揮舞短刀盾牌,一邊隨着陣型前進,一邊嘴裏發出“吼、吼”的聲音,五千人同時發聲,直陣的附近樹木簌簌而響,樹葉在微風中灑落一地。遠遠看去,真有虎嘯之威。
“那裏是穿山營!”郭嘉再一揮手中羽扇,另五千人隊全都手握長槍,排列着整齊的陣型,對着前方的空氣從上到下來了個三連刺,再一個三連刺,再接一個三連刺!就這平凡無奇的九下刺擊,若是單獨一人毫無威力,但在排列整齊的千軍萬馬中,無疑是讓前方的敵人避無可避。
郭嘉羽扇再一揮,指向由遠及近盪起滾滾煙塵的一隊騎兵:“這是騎兵營!”
趙雲手搭涼棚遮陽而望。遠遠的,一隊騎兵約有五千,排成四隊,正由遠而近極速奔馳而來,遠遠的看去,就像天邊的一條線,橫掃過大地,席捲而來。地面上漸漸的傳來的震動聲顯示着這隊騎兵的威力。
郭嘉隨意的搖着鵝毛羽扇,帶着趙雲邊走邊看。
“子龍,我軍之榮,壯否?”
“當真虎狼之師也!”趙雲順着郭嘉說道。
“哈哈哈……”
不經意間,二人似乎已經走到了大營之外。而身後的樂進不知何時也已經不見了。
“子龍,念你我二人昔日交情,今日你就去罷!”郭嘉隨意的搖着鵝毛扇,目視趙雲,不急不緩的說著。
“去……去哪?我已經投降了!”趙雲四外一掃,突然發現居然被郭嘉帶出了大營。
“當然是回下邳劉備營中,難道還是去曹仁面前領死不成?”郭嘉臉上略帶笑意。
“我靠!”趙雲想被踩了貓尾巴一樣,從地上一蹦老高:“我都投降了,你讓我回劉備那裏,你想害死我嗎?”
“哈哈哈……子龍,此等小計,莫要在我面前炫耀,還是早早回去下邳吧,別等曹仁反悔了,你想走都來不及!你那五百農民大頭兵,我先收下了,下次多送點才好。”郭嘉一邊說著,一邊轉身向來路走去,聲音漸去漸遠。
趙雲傻愣愣的看着郭嘉的背影慢慢在路的盡頭一轉彎不見了。
原來,郭嘉早就發現了我的詐降計啊!趙雲心裏無奈的想着。也是,如果郭嘉連這都看不穿,那還怎麼是郭嘉。曹仁……既然郭嘉在,那曹仁一定是擺設,郭嘉才是真正的主帥才對。
--
下邳城頭,劉關張兄弟三人早早的爬上城頭,一臉擔憂的在城上看着遠遠操練的曹軍。
“昨夜,又有幾波人偷偷的從沒有曹軍的城門逃了……”關羽丹鳳眼半眯,眉頭緊皺的跟劉備彙報着。
“大哥,還是讓俺帶人出去殺他個痛快吧!”張飛仰着豹頭圓睜環眼,肩上還蹲着如花:“再這樣,我看也不用那個什麼鳥曹仁來打,我們下邳自己就先垮了!”
“唉!”劉備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他何嘗不知下邳的形勢,但現在下邳人少,正面野戰絕對不是上策,藉助高大的城牆守城才是最好的方針。但主動權在曹軍手中,曹軍不來攻,他這城守的就有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有時候,他也真想像張飛一樣無腦衝出去,是生是死,打一波算了,但實在是捨不得下邳這半吊子家底。誰叫咱劉大官人是織席販履出身的呢,格局就在那擺着,讓他大氣都大氣不起來。
“可憐,我中山靖王之後,孝景帝玄孫,困苦流浪了半生,孤苦無依,好不容易有得這落腳之地,腳跟還未站穩,又被曹操這餓狼看中了這塊肥肉。唉,我的命好苦啊……”劉備說著,過膝的雙手使勁的拍打着大腿,嗚嗷嗚嗷的就在城牆之上哭了起來。
“大哥!”直把張飛激動的,哇呀呀暴叫,在城牆上跳起老高,掄起方天畫戟把城牆砸了一個坑。
“大哥!”關二爺圓睜丹鳳眼:“大丈夫立於世,但求無愧於心!我等接陶恭祖臨死之託,自當守護這徐州百姓。想那曹軍虎狼之人,一旦入得城來,下邳當生靈塗炭,百姓生不如死,我等即使去了地下,有何面目面見陶公!”
關羽一番話說的慷慨激昂,劉備還在抽抽搭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着,沒什麼反應,卻把身旁守城的一眾士兵聽的一個個群情激奮。
“我等願為劉公效死命,誓死保衛徐州!”
“舍了一身殘軀,當隨陶公於地下!”
“誓死保衛徐州!”
“不能讓曹賊踏入徐州一步!”
一時間吵吵嚷嚷,城頭上的士兵全都面紅耳赤的模樣,低落了幾天的士氣,在這一刻似乎反而高亢無比。
正在城頭眾人激動無比的時候,負責放哨的一個士兵,遠遠的看見似乎有一匹白馬從曹營方向溜溜達達的走了過來。
“報!將軍,有敵人來了!”一聲不太大的聲音,讓城頭上跟菜市場一樣喧鬧的眾人一下子靜了下來,劉關張及眾士兵的神經一下緊張了起來,全伸長了脖子朝着曹營的方向觀望着,剛才還發下宏圖大志要滅了曹軍的眾士兵,在這一刻似乎又變成縮頭烏龜,場面一度有點超乎尋常的寧靜。
“奶奶的,哪裏有敵人?”張飛也許是剛睡醒沒多久,眼神還不太好使,畢竟他睡覺不閉眼。
“就……一個人?”一個士兵,手扶着城垛,朝着遠處看了又看,最後終於確定,所謂的敵人就一個。
“好像是子龍將軍!”人群中,另一名眼尖的士兵小聲說著。
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嗨,原來是子龍將軍回來了。”
“是啊,我還以為是敵襲呢。”
“子龍將軍歸來,一定是作戰計劃成功了吧?”一個士兵小聲的嘀咕着,同時拿眼睛瞄向劉關張三人。城牆上的其他士兵也慢慢的轉過頭,一臉期盼的望向劉關張三人。
趙雲騎在白馬賽龍雀身上,一臉鬱悶的向下邳城方向走去。自以為高明的詐降計,在郭嘉眼裏跟小孩子過家家一樣,輕而易舉的被郭嘉識破了,趙雲心裏有點委屈,這還不如帶着人直接衝上去呢,起碼還能拚死幾個,這下好了,除了自己,全軍覆沒。
溜溜達達的走到了下邳城下,趙雲一抬頭,就看見了城上幾千雙期盼的眼睛。
“嗨!”趙雲實在有點汗顏。
“子龍將軍,勝況如何?”劉備擦乾了眼淚,抹了一把鼻涕,扶着牆垛,眼巴巴的看着趙雲,他多麼希望趙雲能告訴他:曹軍已經沒有糧草了,馬上就要退了。
“勝……況?”趙雲一臉尷尬:“剩我一個人回來了!”
醜媳婦難免見公婆,再不好意思,該說的話總要說的,只是趙雲心裏有點彆扭,你劉備劉大耳朵,就不能回去再說么?當著這麼多人,我也要臉啊。
“勝一個人?”劉備扶着牆垛,一時半會沒搞明白趙雲的意思。反倒是腦筋簡單的張飛一下就聽懂了。
“哇呀呀!就剩你一個人回來了?”張飛差點從城牆上蹦下去揍趙雲一頓。不管那五百農民大頭兵實際戰力怎麼樣,那也是五百人啊,對於兵力緊缺的下邳來說,現在別說是人,就是阿貓阿狗都快被拉出來守城了,如果它們可以的話。
“啊……就剩我一個了。”趙雲看着城上一雙雙期盼的眼睛,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啊?!”劉備身形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看來是天要亡我劉備啊……嗚嗚……”劉備雙手掩面,又哭了起來。
“大哥!”關羽也氣得臉色很不好看,但城府較張飛深的多的關羽並未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什麼異常,伸手把劉備從地上拉了起來。
“哇呀呀,你個小白臉子,沒好心眼子!剩什麼剩,你還有臉回來?啊呸,我看你就是個常剩將軍!經常剩你一個人的將軍!”張飛氣的,暴跳如雷,嘴裏髒話不斷,指着趙雲破口大罵。
下邳城頭,剛剛讓劉備一通鼻涕眼淚激起的一點士氣,在“常剩將軍”四個字出現后,再次陷入低沉狀態。
哭的稀里嘩啦的劉備一邊哭,一邊裝作無奈的搖頭,用眼睛偷偷的觀望着四周士兵的狀態,眼見的剛剛群情激奮一去不復返,再也按奈不住心裏的悲傷,“噗通”一聲坐在城牆上,嚎啕大哭了起來,這次,他是真的傷心了。
--
曹仁中軍大帳。
“常剩將軍?哈哈哈哈……”曹仁等一眾將官齊聚一堂,聽着斥候來報,一起哈哈笑的前仰後合。
“來呀!”笑岔氣了的曹仁揮手叫來傳令兵:“去取壇酒來,老子簡直太高興了。哈哈哈……”
傳令兵笑嘻嘻的跑出去取了一壇酒,給營長里眾位將軍一起倒滿。
“來,為劉備軍有此常剩將軍,幹上一杯!”曹仁舉杯,仰面一飲而進。
“哈哈哈……干!”眾將官隨着曹仁,一飲而進。
“軍師,你為何明明已經識破他的詐降計,還要放他離去?”曹仁臉上洋溢着笑容,隨意的問着。對於他來說,衝鋒陷陣才是本能,玩這種計謀實在是太無聊了一點。要不是出兵前曹操有過交待,實際的大軍指揮者是郭嘉,他曹仁怎麼會聽從這樣一個病書生的指揮。
“為了收服於他。”郭嘉淡淡的說。跟曹仁這個草包,郭嘉也從來沒奢求過曹仁能理解他的計劃。
“我說軍師,就這麼一個常剩將軍,你還算來算去,想着收服他?”曹仁一邊抹着笑出的眼淚,一邊對着郭嘉問。
“呵呵。”郭嘉不置可否的抿着酒壺裏的酒,小口的吞咽着,兩隻眼睛裏一共六隻小蝌蚪緩慢的旋轉着。
“凡人的智慧啊!你們怎麼懂得什麼叫做——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