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止
這一切彷彿噩夢,法術飛濺,刀劍無眼,出現在這樣的環境中,無疑是非常危險的。
雲夢菡腹部還有傷,又痛又虛弱,根本躲閃不及,暴露在戰場上基本就是送死。她用力捂着腹部的傷口,滿手鮮血,想要叫什麼人來救她。
“來人,救救我……”
雲夢菡最開始還端着魔尊正妃的架勢,然而人群來來往往,根本沒有人理她。雲夢菡逐漸放棄了體面和尊嚴,崩潰般哭喊着:“求求你們,快來救我……魔尊,大祭司,妖王……”
然而她念叨的人此刻沒一個注意到她,雲夢菡不知道被什麼人撞了一下,猛地撲倒在地,正好撞到了傷口。劇痛之下雲夢菡險些昏厥,她捂着腹部,奄奄一息,根本沒有爬起來的力氣。
她趴在地上,以仰望的視角看向廝殺的人群,滾滾的硝煙,產生一種極荒謬的感覺。她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
戰場最中心,兩道明亮的光正在角力,白衣女子身上沐浴着金光,對面的黑霧瀰漫著紅光,僅從光芒上,就能看出來兩方都非常強大。以兩人為圓心,外圈的戰鬥由高及低鋪展,凌清宵手持長劍,隨便一劍就能掃到一片人,他迅速甩開夜重煜,縱身飛到最內圈,直接朝禁魂攻擊。
夜重煜並不足以成為他的對手,凌清宵的目標一直都是上古禁術。至於以二敵一不道義……他只需要勝利,不需要道義。
夜重煜想要阻止,被天羽星君拖住。其他魔王魔將身邊也各自圍繞着對手,大家都是老仇人,一見面都往死里打,根本不顧忌周圍環境。
再外圈,是次一些的小兵小將。他們沒有多高深的修為,全部以最原始的形勢肉搏,短兵相接,拳拳到肉,殺一個回本,殺兩個就賺了。
雲夢菡倒伏在地上,看着洛晗站在眾人中央,和凌清宵配合著對戰足以毀滅世界的上古禁術,外面所有人都在配合她的動作;凌清宵每一劍下去都驚天動地,在人群中簡直是絞殺機級別的殺器;夜重煜手裏涌動着魔氣,招招狠厲;仙族星君法寶不絕,靈光閃閃;就連紅蓮妖王也化出了妖形,靠着尖利的指甲在人群中拼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保命絕技,唯獨雲夢菡沒有。她沒有修為,沒有法寶,沒有逃跑秘訣,平時她一皺眉就會有男人主動來幫她,所以雲夢菡不覺得這有什麼。但是這次,當她置身於真正的危險中,雲夢菡才發現,她什麼都不會。
她倒在地上,流血不止,想躲躲不開,想回擊回擊不了,連呼救都沒人聽得到。雲夢菡生出巨大的絕望,難道她最終的死法,就是毫無尊嚴地流血而死?
或許等不到那一刻,她就被旁邊的法術誤傷打死了。
雲夢菡深刻地感受到,什麼叫無能為力,什麼叫任人宰割。
原來,什麼丈夫寵愛,什麼惹人憐惜,什麼天生招男人喜歡,都是假的。那麼多男人愛她,但是此刻她倒在戰場上,愛她的男人們就在不遠處,可是誰都沒有管她。
再多男人的愛,也比不上自己有實力。所謂天下男人都愛她不過是她的錯覺,他們根本沒有那麼喜歡她,他們甚至沒那麼在意她。一切,都是雲夢菡自以為是。
巫族大祭司一出門就遇到混戰,他根本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只能被迫自保。大祭司一路貼着角落走,沒想到,他竟然在亂戰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雲夢菡?”
巫族大祭司趕緊躲開混戰的人群,艱難地跑到雲夢菡身前,意圖拉她起來。巫族大祭司原本以為雲夢菡不慎摔倒了,他用力拉了一把,雲夢菡發出痛苦的嗚咽,巫族大祭司才發現,雲夢菡腹部有傷。
她流了那麼多血,將地面都染紅了。
巫族大祭司十分震驚,他連忙捏起一個結界,擋住外面亂飛的流矢,蹲在雲夢菡身邊查看她的傷口:“你怎麼會傷得這麼重?是誰幹的?”
巫族大祭司精通醫藥,一眼就看出來她的傷是被人用匕首捅的。戰場上誰會用匕首,顯然,這是有人暗算雲夢菡,趁機捅了她一刀。
雲夢菡看着巫族大祭司,嘴唇翕動,眼角忽的落下一滴淚來。生死關頭,唯一救她的人,竟然是相識最短的大祭司。明明,巫族大祭司是最有理由恨她的。
雲夢菡傷勢太重,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巫族大祭司想抱着雲夢菡離開。他靠近雲夢菡時,聽到雲夢菡附在他耳邊,費力地說:“對不起……”
巫族大祭司本能覺得奇怪,雲夢菡為什麼要和他說對不起?他來不及細想,大聲對雲夢菡喊道:“別說話了,保存體力,我帶你去安靜的地方療傷。”
雲夢菡現在已經沒有力氣說太多的話,饒是如此,她都想將當初的事告訴大祭司。她想告訴他,從巫族村子跑出來后,她太過倉皇,沒有清除自己的痕迹;她被夜重煜接走後,重新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她心滿意足,沒有留意就說出了巫族的存在。
她想親口對巫族說一聲對不起。
巫族滅族慘案她是還不起了,她只能儘力告訴巫族大祭司真相。她嘴唇才動了動,背後忽然炸起一聲巨響,夜重煜和凌清宵過招,法術波及到周圍。爆炸中,一塊極細小的碎片穿過雲夢菡後背,狠狠扎入她心臟。
雲夢菡要說的話頓時停住,巫族大祭司見她臉色不對,慌忙查看,發現手上沾了好大一灘血。
巫族大祭司臉色驟變:“雲姑娘,你怎麼樣了?你撐住,我這就救你。”
雲夢菡面色蒼白,她想告訴大祭司,沒有用了,她的自愈之力早就被消耗的差不多,如今這塊碎片直接插入她的心臟,就算是大羅神仙也救不活她。雲夢菡用盡全身力氣說話,可是事實上,她不過是細微地動了動嘴唇。
劇痛之下天旋地轉,雲夢菡好像突然想明白很多事情。怪不得夜重煜讓她等明日,怪不得今夜沒有守衛,怪不得宿飲月暢通無阻進入到她的帳篷,怪不得她喊出那麼大聲音,恰巧一個侍女都不在。
怪不得宿飲月說,她從未了解過夜重煜。雲夢菡發現,她真的從來不懂自己的枕邊人。
雲夢菡和夜重煜同床共枕那麼久,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夜重煜的氣息。這場意外看似是夜重煜和凌清宵鬥法,誤傷池魚,可是雲夢菡知道,刺穿她心臟的,正是夜重煜的魔氣。
原來如此,想要殺她的,竟然是她的丈夫。
雲夢菡嘴裏不斷湧出鮮血,她開始笑,笑着笑着血嗆入氣管,眼淚就流了出來。
巫族大祭司依然不放棄救她,他匆匆點住雲夢菡幾處大穴,抱着她,想要去找起死回生的良藥。
雲夢菡走前,頭顱從大祭司的臂彎滑落,從倒立的世界中,看到夜重煜隱晦地朝他們這個方向掃了一眼。夜重煜大概是不滿吧,洛晗和禁魂僵持,禁魂隨時有可能被打敗,巫族大祭司這個唯一知道神器底細的人,卻要浪費時間救她。
雲夢菡再也沒有力氣,仰頭閉上眼睛。
巫族大祭司用盡了一切辦法救她,可是雲夢菡閉着眼睛,再也沒有醒來過。巫族大祭司不知道耗了多久,等他恢復對外界的意識時,已經是第七天了。
化厄瓶,七日內可以消蝕一切生靈,包括神。
巫族大祭司渾渾噩噩地站起來,他放下雲夢菡,深一腳淺一腳往戰場走。他救了雲夢菡七日,戰場那邊,仙魔就打了七日。
巫族大祭司覺得現在自己的樣子可能很不好,但是他知道,他的神志非常冷靜,冷靜的讓他自己都害怕。雲夢菡生前最後一句話是“對不起”,她對不起什麼人?她想要替誰道歉?
原本的紮營之地已經是一片狼藉,仙魔混戰,方圓千里都被夷為平地。洛晗和禁魂已經耗了足足七日,只要撐過今天,化厄瓶裏面的善水就能將禁魂徹底消滅。
纖細修長的化厄瓶浮在空中,瓶口始終牢牢鎖定着禁魂的方向,無論他移動到哪裏,洛晗馬上就能跟上。自然,魔族那方對洛晗的攻擊,也從未停息過。
這就是雙方的消耗戰,誰能撐得更久,誰就贏了。七日界限不斷接近,在場所有人都知道,勝利或者失敗,就在眼前。
勝則勢不可擋,敗則一敗塗地。
黎明前的黑暗最為疲憊,同樣,反撲也最為激烈。禁魂感受到生命威脅,反撲非常瘋狂,簡直不要命。洛晗精力已經到達極限,禁魂掙扎時,她明顯感覺到,自己要堅持不住了。
可是她不能退讓,這不光關係到她自己,還關繫着身後一眾仙族。她若是敗了,多少人跟着她喪命?洛晗咬牙,不顧內傷反噬,強行催化力量,化厄瓶上的光芒驟然強烈。
凌清宵感受到氣息變化,錚得一聲解決對手,一閃身回到洛晗身邊。他看到洛晗蒼白的臉色,眼神都變了:“你做什麼?”
“沒有辦法了。”洛晗七天七夜沒有合眼,一直集中着精神。她臉色蒼白,但是嘴唇卻嫣紅,洛晗咬牙,說:“這一次他必須死,我不能留下任何隱患。”
凌清宵看着這樣的洛晗,便是再多的話也說不出來。他沒有多言,九霄劍忽的長鳴,凌清宵握着劍,引發劍意,發出自己全部功力,全力攻向禁魂。
如果禁魂還是原本的魔神,形勢反而還好些,難就難在魔神已經死了,並且在漫長時光下積累下數量可怕的怨氣。怨鬼尚且難纏,何況是神滋生出的怨?
洛晗和凌清宵集兩人之力對付禁魂,其他人幫不上忙,只能用身體做護欄,攔住外面的魔族。禁魂瘋狂掙扎,尖銳的叫聲響徹雲霄,在六界散出一道又一道令人恐懼的聲波。
洛晗的神力和凌清宵的冰靈力將周圍的石頭全部震碎,緊接着地面結冰,寸草不生。劍氣和禁魂的煞氣交錯縱橫,在地面上割出一道道裂痕。
地面甚至開始崩裂,裂縫像是龜紋一樣,最開始只是細細一道,後面越裂越深,蔓延也越來越快。一切都呈現出令人絕望的末日氣息。
夜重煜見七日之期越來越逼近,心裏也越發焦灼。他組織起剩下的魔族,所有人向一個地方撲,不計生死不論死活,唯一的目的就是沖開仙族的防護圈,攻擊洛晗。洛晗現在所有力量都在禁魂身上,反而是最脆弱的。
魔族發了瘋一樣一擁而上,像黑色的潮水,也像失去理智的蟻群。夜重煜一刀了結了一個仙族,他擦掉臉上的血,下令道:“繼續往前沖,敢退縮者,後面的人殺之。”
夜重煜說完,也要加入戰局,突然感覺到有人來了。他回頭,看到巫族大祭司雙目失神,像具行屍走肉般靠近。
“大祭司,你終於來了。”夜重煜露出鬆了口氣的神色,但是手上的刀從來沒有放鬆。他說道:“大祭司,剛剛你也看到了,凌清宵放法術時,誤殺了雲夢菡。你跟我來,我們一起給夢兒報仇。”
巫族大祭司一動不動盯着夜重煜,目光宛如木偶。夜重煜想要套化厄瓶的弱點,說:“如今神器落入惡人之手,我們必須阻止他們濫用女媧的神器。這個瓶子該如何遏制?”
“是不是你?”
夜重煜頓了一下,說:“如今情況危急,我們先解決神器的事……”
“殺雲夢菡的人,是不是你?”
聽到那個名字,夜重煜也沉默了。巫族大祭司僵硬地勾了下唇角,他在笑他自己。他就是個絕世蠢貨,天底下最大的笑話。
巫族大祭司又問:“屠巫族全村的人,是不是你?”
巫族大祭司不通人情世故,但並不是傻。雲夢菡和他說對不起,接下來正要說什麼,就被意外迸射的碎片刺死了。結合雲夢菡身上的傷,上天的警告,雲夢菡欲言又止的模樣,巫族大祭司怎麼可能猜不到真相。
是夜重煜。殺他全族,滅他全村,欺他為之賣命,還想騙取女媧神器的人,都是夜重煜。可笑巫族大祭司還與狼為伍,請求夜重煜幫他尋找真兇。
可笑,可憐,可恨。
巫族大祭司仰頭望着天,這一仗打的太狠了,大地龜裂,生靈塗炭,連天空也隱隱露出崩潰之兆。巫族大祭司忽然理解了年少時師父讓他背的祭文。
祭祀總是伴隨着死亡,想要尋求上天的庇佑,想要保護更多族人,就必須推舉一個人做祭品。最古老的祭祀,都是以活人為祭。
他這一生犯了許多錯誤,他只能用他僅剩的生命,做唯一一件對事。
巫族大祭司抽出刀,跳了一段完整的祭祀舞。祭祀是很古老的習俗,祭祀舞更是聞所未聞,夜重煜見巫族大祭司手舞足蹈,自言自語,都以為他瘋了。
夜重煜防着巫族大祭司偷襲,卻沒防住大祭司忽然將尖刀划向自己的喉嚨。大祭司毫不留情割斷了自己的血管,不顧噴涌的鮮血,合著手念念有詞:“地皇在上,不肖子孫請罪。我自知罪念深重,如今願意以身為祭,獻出全身血脈,神魂俱滅,永不輪迴,以封印冤孽,還六界太平。”
任何封印、法陣,唯有鮮血才是最好的媒介。巫族大祭司獻祭自己全身的女媧血脈,只為了增強化厄瓶的封印。
化厄瓶本來就是女媧的手筆,有了女媧後人鮮血的祭奠,化厄瓶威力慢慢增強,光芒越來越盛。在化厄瓶光芒達到頂峰的時候,巫族大祭司也被抽干渾身鮮血,化成齏粉,一碰即碎。
滅族仇人就站在身前,但是巫族大祭司最終選擇以身殉道,終結這場戰爭,拯救更多平民。
這一戰,不能再打下去了。
有了巫族大祭司獻祭,化厄瓶威力大盛,猛地反壓禁魂,將禁魂吸入瓶中。禁魂發出刺耳的尖叫,哭聲鬼叫聲撲面而來。洛晗聽得渾身起雞皮疙瘩,但還是不放鬆,激發出更多的力氣,將禁魂全部吸入化厄瓶中。
禁魂扭曲成種種形狀,最終還是無法掙脫。最後一縷禁魂被吸入化厄瓶前,他化成一張詭異的笑臉,對着洛晗怨毒地笑:“你殺不了我。除非,你殺了他。”
禁魂爆發出一陣大笑,他聲音扭曲,聽着只讓人發瘮。洛晗咬牙,猛地發力,將他全部鎖住。
禁魂的臉消失了,洛晗合上化厄瓶的蓋子,只等最後的時間過去,善水將禁魂徹底銷融。
明明一切已經結束了,雖然兇險,好在結果仍是好的。但是洛晗不知為何笑不出來,禁魂最後時的那個眼神一直印在洛晗腦海里,她良久都無法忘卻。
洛晗不知道是脫力還是受驚,猛地朝地上摔倒。凌清宵立刻接住她,洛晗已經失去了反應,徹底昏迷。
凌清宵按住洛晗的脈搏,仔細切了一會,忽的打橫將洛晗抱起。天羽等人全部傷痕纍纍,他們看到凌清宵的動作,道:“陛下……”
“她受了內傷,急需休養。善後的工作,就交由你們了。”
上古禁術已經消滅,剩下的魔族根本不成氣候。至於夜重煜和紅蓮妖王,凌清宵壓根不放在心上。
洛晗受傷了,天底下任何事情,都沒有她養傷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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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晗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很不安穩。她似乎在一個漫長的、黑暗的空間行走,身邊一會冒出扭曲的鬼臉,一會傳來怨毒的笑聲,最後,她在路的盡頭看到一個背影。
對方穿着白衣,身形讓她無比熟悉。洛晗想要追上去,可是她剛剛靠近,對方就消失了,又出現在更遠的地方。她一直在追,等她終於追到對方的時候,忽然發現自己手裏握着一把刀,直插對方心口。
洛晗被猛地嚇醒。兩邊的仙娥嚇了一跳,一齊半跪在床邊:“天道恕罪。”
洛晗看着眼前這些清新飄逸的仙女,又看向兩邊端莊典雅的擺設,一時都反應不過來自己在哪兒。
“你們是誰,這是哪裏?”
不等仙娥們回話,帷幔后就傳來另一道聲音:“下去吧。”
仙娥們聽到這個聲音全部緊繃起來,她們不敢違逆,對洛晗行了一禮,就魚貫退下。從頭到尾一點聲息都沒有,甚至連香爐里的輕煙都沒有驚動。
凌清宵坐到床邊,伸手探了探洛晗額頭,道:“好多了。還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他這一套動作自然而然,彷彿已做過許多次。洛晗剛從夢境中醒來,突然看到凌清宵,都愣住了。
凌清宵取了葯碗過來,他試了試溫度,一抬頭見洛晗怔怔看着她,心頭又是心疼又是慶幸:“沒事了,一切都結束了。大戰已經結束,只剩下打掃戰場之類的事情。魔族損失慘重,一敗塗地,前日剛剛送來求和的文書。”
“化厄瓶呢?”
“在這裏。”凌清宵伸手,一個纖細小巧的瓶子出現在凌清宵手上。洛晗接過瓶子,手指摩挲,感覺到裏面已經空無一物。
禁魂,魔神,都徹底消失了。
凌清宵見洛晗還是神思不屬的樣子,將葯碗放在旁邊的几案上,伸手抱住洛晗的肩膀,另一手輕撫洛晗脊背:“都結束了。不用擔心,一切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