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情心難寄

第99章 情心難寄

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入此中來。

夢醒,夜空靜魅,驚覺不染半分胭脂的臉上淚痕猶在,我已經不知道這是自己第多少次夜半夢醒了,獨卧庵堂,卻是如同皇宮一樣錦衾華被。昨日高成又來庵中,送來一大批生活用品,誇張豪華自不便說,細緻到連爐炭都一齊送到,還振振有詞地道“山中寒涼,夜裏尚需備爐暖身”。

日子一晃,已是四月。這些日子,烈焰明倒是冷靜,按我初時離宮的話照做,並不來擾我,但高成卻沒少跑,一月總要來上兩三次,堂堂一個太監總管將時間都耗在了置辦送庵物資以及往返於皇宮與寒桃庵中間的路途上,不用說他一定是奉命行事。

前些日子,高成說烈焰明將我調兵、自殺以及離開皇宮一干係列事件都呈予紗國王上做了說明,加上舞鳳公主回國的善言,兩國之間現在仍然很平和,再過兩月,紗國還會派使臣前來問候我這個‘流落在民間’的公主。這次,高成帶來信息,眾臣正張羅着要為烈焰明選妃呢!靜妃被貶了,宜妃隨烈焰宏去了,清媚也被遣送出宮了,堂堂一個帝王,身邊半個妃子也沒有。想當初我那麼熱心地為他忙乎着招攬絕色美人,他卻概不領情,還強裝着煞有介事地與眾美人親熱一般,弄出一副猴子扮相讓所有人汗顏不已。其實眾臣如此這般也好,他才剛過二十一歲生辰,一生一世還很長,到底是需要人陪在身邊的。

想到這裏,我欣然笑着,濕潤的臉面重回乾爽。住在這裏久了,庵堂的清靜一天天不如從前。今天午時剛過,錦兒特地從梅園趕來這裏,說是已和四少完婚即將回江州竹苑,前來辭行。看着她初為人婦的幸福小女人姿態,像生活在蜜罐兒里似的,甜極了,我由衷地祝福與羨慕,曾經我也有這樣的憧憬,只是一切都已化作雲煙。

我座在床畔,輾轉無眠,不免又憶起了從前,披了件厚披風,起身開了房門,步至廊道。庵內安靜若堂,掛在房檐上的幾盞燈籠也像是入睡了一樣,沉沉昏昏,並不亮敞。院落里,幾株老桃樹伸長了勁黑的枝幹,枝幹上密密匝匝的花蕾趁着夜色綻裂芬芳,粉媚的桃瓣兒在朦朧燈光中像蓋着紅頭紗的新娘般羞羞答答,傳來暗香陣陣,引我暇思不已。這個時節的江州已是刺槐花盛開、滿樹雲英之際,一年前,他細心地為我插上一串瑩白色槐花,如今早已人鬼殊途,陰陽兩隔。

庵內桃花遲遲,正是艷濃之時,冬辰已離我遠去,我伸手將面前一枝伸入廊道的桃花摘下,取至鼻間一嗅,連花香都帶着傷感,不覺悲戚驟增,對着清冷的空氣自言自語地道:“山下桃花早敗,庵中春桃猶開,賞花的人卻只留下孤單的我。冬辰,若是你還沒有走遠,該多好?這樣我就可以再送幾枝桃花與你了。”

“唉——”空氣里傳來一聲裹在喉嚨里的低低嘆息。

“誰?”花間木影,何來嘆息聲?我機警地以目光朝四處搜索,一聲重喝。回應我的卻是幾隻鴉雀被我的聲音驚得振翅飛起,在桃木從里的撲騰之聲。

與此同時,走廊盡頭的房門‘嘎吱’一聲開了,睡眼惺松的小蕾與小綠兩人肩披外衣朝我跑了過來,甚為關切地道:“小姐,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因為庵堂里沒有套間,只有這樣並排的房間,四排圍成矩形,中間為花壇。兩個丫頭的住房與我隔着一間貯物間。看着被我吵醒的兩人,我有些歉意地道出心中感受:“我剛才好像聽到了有人嘆氣的聲音。”

“小姐,你說什麼?”兩人顯然還在醒轉后的迷糊中,朝我問道。

“我睡不着,起床在這裏站了一會兒,好像聽到了有人嘆氣的聲音。”揉捻着手中那枝桃花,我實話實說。

瞥見我手中的桃花,小蕾頗不好受地勸慰着道:“小姐,是你太想念公子了,日思夜想,一恍神就出了錯覺。”

雖然她們都知道冬辰身為太傅,口中稱呼卻一直沒變。真是我的錯覺嗎?大概我是真的太思念他了吧。

“公子都去了這麼久了,不要再想了,忘記他重新開始吧!”小綠以手揉眼,強打起精神,心疼地道。

真的可以重新開始嗎?我疑惑着,自我懷疑着,攬着兩人的肩膀,保持沉默。

“小姐,我知道你心裏苦,如果你難受,就告訴我和小綠吧!我們雖然不懂情為何物,至少可以做你忠實的傾聽者,多少為你分擔一些。”小蕾語重心長的說話語氣和婆婆如出一轍,比起從前老道不少。

庭中孤月似美人的彎眉,漸然西斜。我抬頭聽風,突覺情心難寄,玉璧碎了,唯一可以托得的只余眼前這幾樹年老的桃花,深感情殤,隨口吟送:“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舊日紅顏神仙眷,彈指一揮人不還。”

“小姐,放下過去吧,看看將來,還有人在一直等着你呢!”小蕾又是一聲勸,落入我心懷別有一番滋味。

還有人等着我?是指烈焰明嗎?猶記得出宮之時,方浩護航送我到此的一番懇談:“小姐,人總會有錯,皇上的錯在於他太在乎你。他對你的真心日月可鑒,這是焰國上下人盡皆知的事情。你又何必像現在這樣一條路走到底呢?人活在世,不能永遠活在回憶里,不能為一個已去的人虛耗時光,更不該因此放棄一直在等候你轉變心意的人。”

我當時沒有回答,只記得在刑台時的心念:這一世,我陪着冬辰;下一世,我陪着烈焰明。人生多變,我如何才能修得淡泊之性?忘記自己的在乎,忘記別人的在乎?

“這時節,寒桃山夜裏最是涼薄,若是小姐再站在這裏,回頭又該像上回一樣因為起夜着涼了。”小蕾發揮着她超級無敵的愛心,繼續嘮叨。

我回神,竟然發現小綠已然靠着我的肩膀睡過去了,內心負疚又重了兩分。這些日子,我快變得神經不正常了,常被夢驚醒或者失眠。兩個丫頭為了照顧我,白日裏不得閑,晚上又睡不安,辛苦極了。

“好吧,咱們先把小綠扶回去吧,一會兒功夫,她就睡成這樣兒了!”我故作輕鬆地笑道,與小蕾一起架住小綠,扶回房間安頓好。然後,小蕾又送我回房歇下才離開。

我睡得很淺,直到天亮被晨光喚醒,感覺到了一些莫名的異樣——臉面之上有數滴溫熱的淚水。坐直身軀,我掐了掐自己的臉蛋,感覺到疼痛,這是真的。會是誰來探過我?為什麼我感覺不到他存在的氣息?難道是冬辰的魂魄來了嗎?思量到這種可能性,我慌不停歇地下床,連鞋子也未穿上,推開門四處尋找喊叫:“冬辰,冬辰——”

霧氣未消,空氣濕漉漉的,露珠兒在嬌粉的桃花花瓣間頑皮地滾來滾去,一滴滴往地上墜,發出餘韻潺潺的聲音。庭中小徑,落紅無數,像誰的思念被驚醒,散了一地,甘冽的芳香將我圍繞。

我遊走在花樹之間,對赤足下傳來的絲絲涼意渾然不覺,輾轉尋覓,放眼搜索,哪裏能瞧見他半個影子,“冬辰,是你來了么?真的是你來了么?”顧盼之中,四周只有空氣,不得他的影子。

我頹喪着,撅嘴一聲嘆息:“為什麼不留下陪伴我?”他曾和我約定,共賞桃花。想像着讓我魂牽夢縈的他就站在我面前的桃枝畔,我伸手撫着他的豐潤的臉,誰知一陣風吹,手心裏只握住一片花瓣,昨夜托這桃花送去的思念,他都收到了罷,這花便是他送我的信箋。

“小姐!”小綠站立在面前,無奈地看我。

“小姐,快進屋子,你還穿着單衣呀!”小蕾飛速奔來,為我披上件外衫,低頭一看我光着打顫的腳,臉都黑了,不禁語出責怪:“小姐,你怎麼鞋子都沒穿就走出來了?”

“他來過了!”我目不轉睛地望着桃花會心一笑,張口道。

“什麼?誰來過了?”小蕾難以置信地道。

“呀!小姐、小蕾你們快看,那是什麼?”小綠像發現了新大陸般一下子蹦了起來,整個人即驚訝又興奮,指着昨晚我所站立之處,那枝被我摘下桃花的殘枝上繫着一張素雅且極為眼熟的絲巾,正隨風一盪一漾,飄飄逸逸地招搖。

我不顧問地衝上前去,取下絲巾,將它緊緊貼在胸口,雙眼一熱,珠玉般的眼淚嘩啦啦地落下來。這是我從前喂冬辰喝粥時,用來為他擦拭嘴邊殘羹的絲巾呀!一時無比激動,說話語無倫次:“冬……冬辰來過了,他真的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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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痴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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