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釋懷
扶桑的船隊快到大唐的有一天晚上,清仁與扶余豐有過一次促膝長談。
大船隨着海面的波浪輕輕搖晃,兩人經過一個多月的海上航行,早已經適應這種程度的顛簸,桌案上兩隻小小酒杯靜靜地聽着兩人的談話。
兩人只是低聲交談,甲板外的海面看似平靜,水底不知道是怎樣的暗流涌動,海面升起的月亮,格外皎潔明亮,海面倒影波光粼粼。
“豐君,人生際遇起伏不定,實在不必拘泥過往。”
清仁之前從不說這種話,滅國對於普通老百姓來說似乎很遙遠,老百姓關心的不過是每日三餐一宿,誰當皇帝誰做官對他們來說都是一樣。
但是對於皇族來說,則是永遠的恥辱和痛苦,似乎只有不斷地追求復國才是今後的人生路,才可以稍稍平復心底的不甘和屈辱。
可是,扶余豐連這條路都放棄了,正是因為他放棄得如此心甘情願,才讓清仁格外擔心。
“殿下。”扶余豐淺笑着開口:“我並非胸無大志,自暴自棄之流。”
“我作為人質被送到扶桑之時,百濟朝局已是積病成疾,我的父親皇兄雖不是昏庸無能之輩,但並未能力挽狂瀾於大廈將傾,是我們負了百濟千千萬萬的百姓。”
一個人要清醒到什麼樣的地步,才能冷靜地說出這些話,他的心裏真的如同他的面上波瀾不驚嗎?
“新羅國主不壞,但願他能善待百濟百姓。”
“殿下請勿擔心我無求生之意,扶餘一族作為國家之主,並未盡到保護百濟百姓的職責,沒能給百姓安居樂業的生活,而今扶餘一族氣數已盡,往事俱往矣。”
“我的生命是殿下苦苦周旋才得以保存,扶余豐定當珍惜,必不負殿下期望,至於今後殿下有任何事情,扶余豐可任意驅馳。”
“豐君,你我相識之初,我是天皇眾多皇子中極為不得志的一名,我們算得上是識於微時的朋友,全憑着二人品性相投,才有之後的信任與支持。”
“我說不拘泥過往是對你說的,同時也是對我自己說的。”
“你在扶桑時間不短,對扶桑知之甚詳,我的身世你卻並不是很清楚。”
“我的母親像所有扶桑女人一樣地位低下,她像陛下的許多妃子一樣,起初也是受過恩寵的,但是陛下的恩寵來的快也去得快,我母親很快就被新的妃子取代。”
“但是我的母親又與陛下的其他妃子不同,她有熱情快活的天性和奇妙的想法,她相信這世上男女之間並無高貴卑下之分。”
“她常常跟我說,要相信總有一天女子也可以不用見人就低頭下跪,可以和男子做一樣的事情。”
“我從小被母親養育,深受母親的性情感染,母親的宮殿不像其他妃子的宮殿死氣沉沉,總是充滿歡聲笑語。”
“母親出身富貴人家,喜歡讀書極有天賦,我的漢語就是母親教授的。”
“只可惜母親體弱去世得早,母親去世前對我說,我很希望能去看看更遠的地方,看看人生還有沒有千萬種可能,而不是在這墳墓一般的皇宮虛度光陰。”
“清仁,你代我去看看吧。”
“這就是我爭取來大唐的原因,我母親不願意我在皇宮的夾縫中生存,我要代她去看看世上有沒有她說的那種生活。”
這是扶余豐第一次聽說這件事,他的心裏受到震蕩,他感到一種力量像春草要破土而出。
一個扶桑女子竟如此胸懷寬廣,而年輕如他們,怎可輕言人生灰暗,他真正感到釋懷,感到希望的熱流在心中涌動。
他滿懷欣喜地看着清仁,清仁被他眼波流轉中的熱切感動,兩人不由得滿懷希望的大笑起來。
海浪拍打着船身,太陽從海面升起來,迷霧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