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0章你的心裏到底想着誰
播磨國,姬路城。
初秋的晚風已經透出一絲涼意,對斯波家行動並非一無所知的一條秀吉,心中煩躁不安。
院牆外,隱隱傳來對罵聲,那是瀰瀰與市君的僕役在為了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又起了爭執。
迎娶市君,成為織田信長的弟妹,織田家的一門眾,是一條秀吉在織田內戰中的神來之筆。
市君先後嫁給淺井長政,柴田勝家,兩任妻子卻都是困城自焚,家業煙消雲散,已然成為一個不祥之人。
特別是織田信長已經死了,市君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隨着織田家舊臣們各懷鬼胎,各奔東西,曾經貴為天之驕子,需要一條秀吉仰望的市君,也落入了一條秀吉的掌控,最終嫁給了她。
但一條秀吉心裏很清楚,市君從頭到尾都沒有看得起過自己。
這個性子酷似信長的男人,他嫁給自己的唯一理由,就是對斯波義銀的恨。
世界上最持久的感情不是愛,而是恨,恨就像是一杯陳釀,越是時間久遠,越是讓人慾罷不能。
所以誰能給斯波義銀添麻煩,市君就願意嫁給誰,不管是豬是狗,都無所謂。
只要斯波義銀不好過,就行。
在拿下織田舊領之後,一條秀吉漸漸疏遠了市君,她知道這個瘋男人有多歇斯底里,而政治卻需要冷靜的計算。
一條斯波兩家平分天下,一條秀吉轉而攻略半島,卻不是如當年婚前承諾的一樣,攻擊斯波義銀。
這讓市君感到憤怒,感到背叛,兩人漸行漸遠,這些年市君別居他處,雙方關係冷漠。
可隨着織田信包死去,織田舊領再度不穩,一條秀吉也下定了決心,要與斯波義銀背水一戰。
這個時候,一條秀吉必須重拾曾經淡化的政治身份織田一門眾,加強她對織田舊領的政治名分。
可一條秀吉把市君接回姬路城居住,以示親密的政治舉動,卻不小心觸碰到了瀰瀰的底線。
這些年,市君隱居,一條秀吉常年居住在靠近半島前線的名護屋城,姬路城這座一條秀吉名義上的居城,反倒是瀰瀰坐鎮主場。
如今老婆回來了,小老公也回來了,還要天天粘在一起秀政治恩愛,這讓年紀大了卻沒有孩子的瀰瀰心裏難免起疙瘩。
瀰瀰年老色馳又沒有子嗣,萬一市君生下孩子,他的地位就會一落千丈,說不準晚年凄涼。
但現在的大局不順,瀰瀰向來賢惠,便忍着不發作。
可主子不高興又不能發脾氣,不代表手下人不懂得察言觀色。
這姬路城上下被瀰瀰經營多年,忽然一群新人跟着市君回來搶地盤,老人自然心中不安。
新人老人成了主子們不好發作的宣洩口,僕役們這些天吵鬧不斷,讓一條秀吉甚是煩躁。
可她又能怎麼辦呢?
織田舊領不太平,市君這個政治符號必須捧在手心,不能冷落。
而瀰瀰那邊也不是好惹的,一條秀吉這些年在外面打拚,麾下有力姬武士多是瀰瀰的親眷,從小受她照顧良多。
一條秀吉麾下大將多與瀰瀰往來親密,現在正值用人之際,一條秀吉也不能為了後院這些狗屁倒灶的事,冷了大家的心。
這左右為難的事,更讓一條秀吉心浮氣躁。
天朝有雲,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一條秀吉連家裏兩個男人都搞不定,又有什麼辦法讓大家相信她能擊敗斯波義銀,奪取天下呢?
更讓一條秀吉感到悲哀的是,這兩個男人她其實都不愛,她真正愛的人,是那個斯波義銀,她為了天下大志而放棄的那個斯波義銀。
半晌,一條秀吉搖了搖頭,起身走出院子,前往市君的居所。
———
室內,市君正在看猿戲,扇子遮住嘴角,不對外顯露笑意,保持着高階武家男子的矜持。
他最近的心情很不錯,一條秀吉終於要對斯波義銀動手了。
曾經市君想要與柴田勝家一同自盡,他的人生早已索然無味,生死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區別。
但想起斯波義銀還舒舒服服活在這個世界上,他的心裏便猶如被千萬條蟲子啃噬,便不甘心去死。
市君忍着噁心下嫁給一條秀吉這個卑劣的猴子,就是為了讓斯波義銀不痛快,只有他不痛快了,市君才能感覺自己還活在這世界上。
此時,門廊上傳來腳步聲,一條秀吉的身影出現在門外,一眾僕役與猿樂師一起伏地叩首,一條秀吉甩甩手讓他們全部離開。
從頭到尾,市君都沒有行禮,他纖細修長的脖子像是天鵝般,驕傲抬起下巴,看着眼前氣急敗壞如猢猻的一條秀吉,心裏泛着噁心。
一條秀吉坐在他面前,肅然說道。
“你就不能管管你的那些僕役?瀰瀰畢竟在姬路城住了多年,給他一個面子又何妨?”
市君用扇子遮着嘴,輕笑道。
“他是正室,我是側室,我怎麼敢不給他面子?但他的委屈,他的挑釁,真的是因我的冒犯而起嗎?
這些年,你碰過我嗎?你碰過他嗎?你沒有孩子,外間傳聞有多難聽,你不是不知道,所有人都把一條家的無嗣說成我和他的罪責。
但你自己心裏很清楚,那是你的問題,你根本就不願意碰我們。
有時候,我也在想,你不願碰我,也沒去碰他,你心裏到底想着誰呢?
你是不是和我那個愚蠢的信長姐姐,和長政那個獃子一樣,滿腦子都是斯波義銀這個賤人!”
一條秀吉冷着臉,駁斥道。
“胡說八道!是誰在你面前亂嚼舌頭,我要打爛這些混蛋的嘴!”
市君忽然將手中的紙扇砸在榻榻米上,狠狠罵道。
“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個混蛋!
一條家需要繼承人!一條家需要斯波義銀死!
而你,我愚蠢的妻子,你一直在逃避你的責任,但我也不在乎。
我只要斯波義銀去死,只要他死了,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什麼織田舊領,什麼遵從正室。。我都可以。。”
一條秀吉眯着眼,目中閃爍着危險的光,而市君卻昂着頭回望着她,一點不害怕。
兩人之間的沉默不知道持續了多久,一條秀吉的嘴角拉出一絲笑意,說道。
“很好,非常好。
我會打敗斯波義銀,我會殺了他,拿走他的一切,得到天下。
但我覺得你的態度很有問題,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你這是對待妻子的態度嗎?
你要學會遵從妻子,把你的一切奉獻給妻子,市君,你沒有資格和我談條件,你唯一應該做的只能是哀求。
現在,跪下。”
一把抓住市君的頭髮,將他高傲的天鵝頸緩緩下壓,市君非但不覺得屈辱,眼神反而透出病態的喜悅。
“求求你替我殺了斯波義銀,我的一切都是你的。”
一條秀吉冷冷看着他。
“證明給我看。”
市君帶着笑容,溫順得低下了頭。
翌日,一條秀吉正式以公武一體,公議島國國王之名上洛,要求斯波義銀對明朝冊封日本國王之事做出解釋。
回返島國的一條軍團從播磨國出發,八萬人馬號稱二十萬眾,浩浩蕩蕩開進斯波家的勢力範圍。
斯波一條之戰,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