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雲
溫黁雖然說願意回到宮中,但也提出了個要求,就是先幫自己的老師張侯爺處理完後事再回宮,這個老人一輩子都沒有成家,沒有妻子,沒有兒子,可以說全都奉獻在了江山社稷上。
徐喬對此有幾分感慨:“昔日年輕不懂事,總是對着干,如今人老了去了,這心中才後悔。”
年輕不懂事,大概是每個人都會感嘆的話題。
無論如何終究是留下來操辦了一下後事,倒也極為簡單,一來是因為身子不允許她大操大辦,二來張侯爺也不會是那種想要仔細操辦自己後事的人。
也許對於這個老人來說,越安靜越好。
這樣簡陋的後事有無數的人來參拜,朝中大臣盡數抵達,陛下也親自來上香,如此場景叫朝中大臣不少人感嘆,倘若自己死後能有這麼高的規模,也不枉此生,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到這麼多人的景仰。
“丞相大人。”溫黁便站在靈堂當中,接受着一個又一個人前來弔唁,這其中不乏熟人,就比如說眼前的王朝。
王朝脫下了自己常備的紅衣,換上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身姿挺拔,英氣勃勃,身邊還跟着一個女子,雖然也穿着男裝,但是溫黁有很長時間扮男子,一眼便認出來了,是個少女,而且是個有幾分柔弱的少女。
他說道:“這是我家中堂妹,王雲,一直非常景仰張侯爺,所以前來祭拜。”
溫黁聽他說是堂妹,就想起了其妹妹王貴人,繼而想起了雲這個字,不由的眉頭微微一皺,隱隱約約似乎窺探到了什麼。
王朝知道宸妃素來聰明,有些事情根本瞞不過去,所以隱晦的說:“雲妹,和我親妹妹關係一直不錯。”
溫黁這才明白過來,當初的王貴人為何那般絕望?為何眺望,為何不願嫁人。
“聽說王貴人在宮中的時候多虧了宸妃娘娘照料,多謝娘娘。”王雲忍不住說道:“有機會的話能否進宮拜見娘娘?”
王朝微微一怔,緊接著說:“我這堂妹身體不好,一直都在後宅當中隨着母親禮佛,所以不大清楚前朝的事兒。”也就不知道宸妃娘娘其實已經有將近兩年的時間,不肯回宮了。
溫黁輕聲說:“我已經和陛下商議,待操辦完了祭奠禮就回到宮中,驟時的話歡迎來訪。”
王雲輕輕地點了點頭,便不再說話。
這兩人上了香之後,便也離開,溫黁則是繼續接待前來弔唁的賓客,靈堂裏面微微有些陰冷,她卻沒什麼害怕的感覺。停陵七日之後,便將屍體送出去埋葬,百姓當中也自發的前來門口拜禮,又送着棺材一起出去下葬,可謂是浩蕩極了。
生前位極人臣,死後如此榮寵,陛下追封,府邸封存,死還如生,大約是所有人都羨慕的吧。
可是張侯爺好像從來都不在乎旁人羨慕他的這些東西,還真是個瀟瀟洒灑的老人。
按理說處理完了這些瑣碎之後,就應該回到宮中,可是這幾日的哭靈叫溫黁想起了一位故人,決定去看一看,也快到她的忌日了。
這位故人自然是青櫻,那人算算日子,去世了很久,對人來說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明明之前對方還與自己說話,之後回來的就成了一個消息。
她來到了陳家的陵園當中,尋找着青櫻沉睡着的地方,陳家也算是後起之秀,陵園裏面沉睡的人並不多,順着牌碑走下去,便看到了兩個並肩而立的。
那是青櫻的丈夫和青櫻長眠於此的地方,這兩個人活着的時候相依相畏,死了也終究能夠葬到一起去。
明明是兩個頂好的人,卻偏偏英年早逝,讓人心碎。
四周長滿了不知名的小花,那些花朵圍繞着墳,雜草已經枯黃,平添了幾分蕭瑟。
雲朵是陪着她一起來的,見到人的靈位不免感嘆:“昭容娘娘是個頂好的人。”
“是呀,不過你還是叫她陳夫人吧,她生前就不喜歡昭容這個位置,陛下又許她與丈夫同葬,想來她更喜歡陳夫人。”溫黁蹲下了身子,伸手去摸那個石碑,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人有些哀傷,還真是冰冷呢。
不過這地地下的兩個人相擁同葬,相互溫暖着彼此,應該不會有多冷。
溫黁只有一個好朋友,那就是青櫻,兩個人因為意見的不合,以及利益的衝突而漸行漸遠,可終究還是好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懷孕的緣故,這眼淚特別容易的就能往下掉,心軟到了極致,喃喃的說:“你放心,清河我會幫你好好照料着的,如同親生女兒那般,將來會為她選一個極好的夫婿,叫兩個人恩恩愛愛的走下去,就像你和你的丈夫。”
說著說著就開始抹起了眼淚。
雲朵連忙將懷中的綉帕抽出來,給人擦拭眼淚,好聲好氣的勸着:“娘娘,快別哭了,您如今的身子哭不得,倘若是陳夫人見了,心中也會着急的。”
她輕輕擦拭着眼淚,恩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站起身來便想離開,傷心地兒留多了,未免有些不適。這一眼睛就掃到了旁邊立着的另一個孤墳,孤零零的建在那顯得有幾分可憐。
那正是陳岫然的位置,此人死後必下不顧群臣反對,執意也不許其葬入皇陵當中,便送回了陳家。
“昔日陳岫然說過,就是死了也會與陛下同葬,那句話跟把刀子刺的絞弄着我的心,如今這把刀子倒是扔得老遠。果然,她說的話怎麼作得了數?”溫黁有幾分疲憊,一路走來,死得死,傷得傷,走的走,爭爭搶搶了一路,倒覺得沒幾分滋味。
這麼多人就為了搶那一個,搶的有什麼意思?
雲朵神色有些抑鬱,倘若不是因為此人,自家娘娘也不會在外兩年,她垂下眼帘:“人這一輩子都是自己作的。”
一手好牌打的稀爛,陳岫然應該是典範吧。
可偏偏是這樣的人,被青櫻那樣的護着,溫黁當時那樣的憤怒未必沒有嫉妒,她嫉妒陳岫然有青櫻,縱然青櫻嘴上不把陳岫然當回事兒,可真正發生了事兒的時候,還是緊緊的站在那人的身邊。
“……宸妃娘娘?”
溫黁聽見有人喚自己,回眸看過去,只見是一個身穿勁裝的男子,身體修長,非常的壯實,身上的肌膚是麥色,露在外的皮膚上有幾條疤痕,一看就是常年征戰在外的。
此人正是長生,自打上次平叛之後,兩次平叛皆有此人身影,越發受到了重用,徐喬是個心大的,根本就不在乎他跟陳岫然有沒有什麼瓜葛,只是外人看他的時候仍舊有些微妙,私底下有幾份流言蜚語,尤其是此人到現在都不娶妻。
京中的貴婿仍舊是那幾個,王朝又一次回到了單身生涯當中,問題是年歲漸長,遠遠不及長生和夏至吃香,被那麼多姑娘盯着的長生好像打定了主意,要將單身進行到底,任由其母百般催促也都不鬆口。
這人心中有人,縱然死了,縱然是別人的妻子。
“將軍回來了?溫黁微微欠了欠身,表示尊敬,對於這些領兵作戰,征戰沙場,生死從耳邊過的人一直都充滿了敬佩。
長生趕緊抱拳:“回京復職,順便來掃墓,不曾想遇見了宸妃娘娘。”
“你和我心中惦記的都是陳家人,遇見了也是情理之中的。”溫黁看了眼青櫻,倒也算是說者無意。
長生卻是聽者有心,連忙說道:“我與陳皇后清清白白,有些人胡言亂語,娘娘莫要聽信。”
“你以為她是什麼關係我一點都不在乎,也不想知道,所以不用對我解釋。”溫黁覺得長生這一片痴心也挺可憐,當初上學的時候就心心念念着陳岫然,求而不得甘願當備胎,最終居然被女神陷害,如此之下居然也能做到痴心不悔,當真是執拗的性子,心無一點變。
長生忍不住苦笑,好像所有人都認為自己仍舊喜歡着陳岫然,並且一副痴心不悔的架勢,可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在屢次被傷害之後,如何還能保持最初的心?
不過就是因為人死了,所以只記得好,然後來掃墓,恰巧而已。不能說心裏半點喜歡都沒有,但絕不如當初濃郁,之所以不肯成親,也是因為實在是沒喜歡的人。
長生明明是一個男子漢大丈夫,但在感情的某些方面更像是一個女子,因為不是讓性慾決定自己的行為,而是讓感情,倘若不喜歡,那麼並固執的不娶,說來說去,還是看重情愛二字。
“陳岫然還真是幸運,有青櫻保護,有你在側,倘若泉下有知,可曾悔過?”溫黁喃喃的說。
這個問題呀,恐怕再也沒機會問了。
風一吹過,那些個野花吹的搖的,沒有什麼特別的清香,就只是像一個少女在不斷的搖頭。
長生想,那樣固執的人,只會恨自己做錯,卻從來不會後悔。
一聲嘆息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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