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青櫻之死
秋風掃過,一片蕭瑟,樹林裏的葉子紛紛而落,那枯黃的葉子本就是搖搖欲墜,風這麼一掃,迴旋一下,便落在了地面上,腳踩上去咯吱咯吱響。
陛下營帳附近是仔細清掃過的,但也少不了這樣的落葉,於是看上去更加蕭瑟頹廢。
除了這股蕭瑟頹廢着,無數個禁衛軍把守着,形成了一種包圍圈,也給人一種肅殺之感。
無論是蕭瑟還是肅殺,都很符合秋天的意境。
王朝將自己肩上的落葉早下去,只覺得有幾分感慨。不過此刻容不得他感慨太多,因為眼前正有個難對付的人。
眼前的人官職名為司農,掌錢穀之事,從三品,只比他低一階,雖說官大一級壓死人,但是朝政上面的是明顯沒有那麼容易分辨。
他有些無奈的說:“陛下遭受到刺客襲殺,幸虧有昭容以身相得,如今並無大礙,只是陛下感念昭容行徑,正陪伴着昭容無暇見他人。”
當時刺殺來得突然,很多人只是遠遠瞧見,並不真切,本來喊的是陛下中箭,可兜兜轉轉又改成了昭容,這人心裏自然是不相信的,所謂的昭容中箭應該是為了穩住大局。司農是這般覺得,所以越發的要見陛下。他五十多歲,眉發斑白,捋了捋鬍鬚:“陛下御賜非同小可,陛下既然無事,理應召見群臣徹查此事,又怎麼能避而不見呢?”
王朝仍舊是攔在身前,不讓人進,微笑着說:“陛下雖然無大事,但昭容卻受了傷,自然是心疼不已,此刻無暇分心見他人,還請司農靜靜等待。”
這樣推脫的話自然是叫旁人不信,尤其是司農有心相看,便一味的想要進去,冷冷的說:“陛下自遭受刺殺起,回到這營帳中便沒有出來過,便是不見人的旨意都是由中書令代為轉達,這樣的旨意微妙不足為信。”
王朝面不改色,心不跳,“哦”了一聲:“司農大人是不相信我了?覺得我超中堂堂中書令,堂堂丞相,連轉達陛下話語的權利都沒有?”
“就事論事而已,黃口小兒休要胡攪蠻纏。”司農捏着鬍鬚的手一頓,直視對方:“便是你爺爺在,該討要的結果,我也是要討的。”
他心裏默默的想,你這是在討人嫌,明明已經混到了大司農的位置,偏偏還不安分,出了自殺的事兒,你是第一個跳出來的。仍舊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搖了搖頭,將所有人拒之帳外:“大家圍在這裏時候不少,陛下倘若要見,自然也就見了。”
然而那裏面一個聲都沒傳出來,哪怕是呵斥的聲音都沒有,這完全不符合陛下的行徑。
司農看向了陳省長,陳省長和這人站在一起,和王朝成對持的樣子,不緊不慢的說:“倘若陛下能說話,自然便說了,中書令如此阻攔我們見陛下,可是別有居心?”
這一句話說的就太重了,重到底下的人聽到這句話之後紛紛議論。
陛下如今不見任何人,有可能是受傷了,也有可能是被囚禁了,這兩種想法哪個都不好,所以哪怕是沒有謀反心思的人,都想見一見陛下是否平安。有了這股人作為力量支持,求見陛下的聲音越來越洪亮。可陛下仍舊沒有傳出來任何聲音,也沒有派任何人出來說話,這完全不符合陛下的脾氣秉性,於是大家也就越發的疑心。
王朝身邊有禁衛軍,守在那不讓任何人進,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只剩下一片聲音,口中說著,這是陛下的旨意,除此之外一言不發。
底下的朝臣議論紛紛,又沒什麼辦法,其實就眼前來說,便是中書令和門下省的對持,這兩面都有各自的擁護者,一時間誰也說服不了誰。
便是在這個時候又想起了一個人,同樣身為陛下心腹的夏至,夏至一直保持一種置身事外的態度,根本就不表態。
這種觀望式的態度,叫很多人摸不着頭緒。
司農對於這件事情很上心,甚至還去試探過口風,在這個危險的時刻,每個人的陣營似乎隱隱顯露了出來。
風還在吹着,樹葉還在因為風的吹動而不停的浮動,是否會落下來,全然不知。
只是要空氣中的涼意一日比一日的厲害,即便是身在大帳當中,也能感知到那徹骨的涼意。
榻上鋪了一層獸皮,青櫻躺在上面蓋着厚厚的被子,整個人的臉卻鐵青無比,絲毫沒有被這被子暖和住。
就在不久前,還一盆一盆的血水往出端,這個人是因為失血過多的緣故。
此次出行帶出來的都是最好的太醫,然而即便是眾多太醫聯手診治,仍就無用。
人是沒辦法和閻王爺爭奪生命,縱然是最厲害的太醫,也終究有無能為力的時候。
青櫻已經撐了三天,這好像已經是極限了,這三天當中半睡半醒,臉色一日一日的變差,差到極致的時候,微微有些緩和。那臉龐兩邊紅撲撲的像是施了一層胭脂,眼睛也勉強能夠睜開,甚至還能說兩句話:“陛下……”
徐喬怔怔的在這守了人很長時間,坐的後背都已經發直,一動咯吱咯吱響,但還是坐在那,也不知在想什麼,總而言之,透着幾分茫然無措的感覺。
她又喚了一聲:“陛下……”
徐喬不喜歡對方叫自己,總感覺跟催命似得,他揉着自己眉心,用力的往下按,有些疲倦的閉上了那雙眼睛,自出事兒起就一直未曾合過眼。他不明白,不能夠理解:“為什麼你要幫我擋一箭?”
原本那一箭是能夠躲過去的,即便是扎在自己身上,也只能落個重傷,而非致命,他不怕疼。可偏偏有人擋了過來,眼下青櫻快死了。
他不明白對方為什麼要救自己,明天對方從來都不喜歡自己,小的時候總打架,長大了因為陳家的事兒鬧得不愉快,這兩個人沒有一天是和平共處的。
她看不上他,他看不上她。
青櫻也很茫然,為什麼不救?看着對方那滿臉糾結而失魂落魄的表情,輕輕的笑了笑:“陛下對我有恩,我只是報恩而已。”
在那個丈夫去世,無人能幫自己,無依無靠,充滿了絕望的時候,只有太子殿下站了出來,幫了自己。那個時候人長得還不是很高,但是擋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卻是彷彿天塌下來都能撐得起來。
青櫻一直在心中很感激陛下,哪怕是以死報恩,也是死得其所。
徐喬按着自己的額頭,只覺得頭痛越演越烈,生離死別這種事情早就已經習慣了,也看透了,何況是一個跟自己關係一般般的人,死了就死了唄。
他一面這樣想着,一面問:“朕會對清河很好,當成親生的女兒養大,會讓她知道她父親是誰,她母親是誰。你還有什麼要求我的嗎?”
青櫻除了清河這一個心愿以外,最大的心愿無非就是陳岫然不要被廢,想讓帝后恩愛如初已經不可能了,只要沒有被廢日子也還算能好過一點。
良久,都沒有聲音出現,她緩緩的合上了眼睛,有些疲憊的吐出一句話:“沒有!”
這個時候提出來這個要求,徐喬其實根本就不會拒絕,然而對方說沒有什麼要求了,什麼要求都沒有。
所以說他最討厭這個樣子了,最討厭那些無欲無求的人了,他的眼睛一瞬間有些紅,瞪着眼睛看那個將死之人:“說,這是你的遺願,別憋在心裏,小心死了之後都投不了胎。”
青櫻臉上的紅暈已經褪去,迴光返照已經結束,斷斷續續的說:“我的遺願……陛下,這輩子過得太苦,以後好好的……”
徐喬最討厭這個樣子了。
他看着對方一點點的斷氣,再也救不回來,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名喚青櫻的女子,說著那些個愚蠢的話,將滿嗆的心思給了一個死人。
那有些猙獰的面容漸漸緩和下來,紅彤彤的眼睛一點都沒有減少,反而開始不斷的模糊,凝聚出了眼淚。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的落下,跟斷線的珠子似的。
強大的陛下是不該有這樣的表現的,徐喬認為他很強大,刀槍不入,這種哭鼻子的幼稚行為,只有小孩子才會有,但就是控制不住。縱然死咬牙關,沒有一點兒聲音流淌出來,眼淚卻也控制不住,整個就像是洪水泛濫,情緒爆發。
青櫻躺在那,閉着眼睛,臉色慘白,沒有呼吸。
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具屍體,忽然用力的擦拭着眼睛,想要將那些要流淌出來的眼淚都擦掉。然而卻是越擦越多,根本止不住。這下子再也控制不住了,牙關鬆懈,嗚咽着說:“溫黁溫黁,青櫻死了……”
只可惜這個時候,溫黁也不在身邊,他只有自己,就像是以往那般,就像是看着母親死去的時候。
他只有自己孤身在這。
高處不勝寒,於是連一件披衣服的人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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