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聖人的焦慮
不周山的腳下,有座鎖龍陣。
是當年不周學院的第一任院長所創,用於囚困一條巨龍。
不過龍這等生物,已經許久沒有出現在世上。
自打荒源降臨,這個世界原本的諸多聖獸,都被源獸所獵殺,難再見到。
而荒源降臨后,諸多聖人曾經聚於鎖龍陣,將陣法改造了一番。
其真實目的為何,不可考證,目前可信度最高的說法,便是為了選拔優秀的人才。
也有一個可信度低的說法,這座陣,在等一個人。
而報名不周學院的學生們,修為低於靈見境的或者年齡大於二十歲的,不能進入這座陣中。
進入陣中后,每個人都會遇到十三座石碑,乃是十三道陣門,再進入門內,便會置身於一段幻境中。
依據學生們在幻境中的表現,不周學院將會對學生們的資質做評估。
不過每個人所看到的幻境並不相同,大多幻境很溫和,只是做出一些需要思考的選擇。
而極少數資質過人者,會看到比較激烈兇險的幻境。
秦缺到來的時候,原以為會有繁複的手續,但只有一具岩石傀儡接待。
這已經是招生的最後三日,秦缺一路行來發現……只有自己一個人。
在大多數學生眼裏,進入不周學院,當然是一件神聖的事情,越早準備越好。
沒有人會無故在如此晚的時間才來不周山。
秦缺倒也樂得清靜。
一路上岩石傀儡都在交待注意事項,秦缺不奇怪岩石能說話,不周學院掌握着大商最頂尖的技藝。
事項內容簡單概括就幾個字,在鎖龍陣的幻境裏,儘可能的待得久一點。從幻境裏清醒后,自然會有人接應他。
將秦缺送入到了巨大的鎖龍陣入口處后,岩石傀儡眼中藍色的光芒消失,變成了普通的岩石。
秦缺看着前方巨大的六芒星狀的大陣,綿延數百丈,心生敬意。
即便是他的前身,當年路過這座陣法的時候,也感覺到了無比磅礴的靈氣被鎖於其中。
沒有猶豫,秦缺踏入了鎖龍陣中。
前身他資質駑鈍,無法先發奪人,只能大器晚成。
但如今他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成為不周學院裏最優秀的學生。
……
……
不周山的第一峰,名為岱宗。
昔年杜付曾經於第一峰,一覽眾山小,寫下震驚文壇的名句。
後來做了不周學院院長后,杜付便很少離開岱宗。
今日岱宗上的棋坪,除卻杜付還有一人。
道宗聖人,太乙山的第一高手,唐忘年。
棋坪處的酒已經溫過兩次,二人顯然交談已久,看着不遠處的層層雲霧,與故人把酒言歡,何其愜意。
不過這二人的表情,都不愜意。
唐忘年此行不遠千里,來到不周山,自然也是有極為重要的事情,且但凡事情緊急,多半便不是好事情。
“秦簡死了。”
第一杯酒入喉時,杜付便聽到了這麼一個消息。
他與秦簡不熟。
但作為三聖之一,他和唐忘年還有宴平樂,都認可了秦簡,乃是第四位同行者。
修行之路何其孤獨,忽然間少了一個人,杜付不禁嘆道:
“紅塵萬丈憑誰渡,只道魂冢無故人。”
唐忘年沒有這麼多心思,他情緒依舊如初:
“消息來自於佛宗。佛子小夜。”
“聽說他們是摯友,那小和尚也從不打誑語,看來是不會有假,只是世間除卻你我三人,還有誰能夠殺死他?”
杜付不解。唐忘年也搖頭,但還是說出了自己的猜測:
“源獸。”
“是了,傳聞此人有着我們都不具備的神通,能飲源獸血而不死。想來多與源獸激戰。”
“他創下的那門功夫,似乎能將靈力和源力轉換,名為解靈歸源。”
唐忘年語氣雖然淡漠,但眼神里還是帶着敬佩。
他也曾想過,如果源獸能夠輕易獵殺靈獸,是否代表着,源力本質上,強過靈力?
人有沒有可能修鍊源力而捨棄靈力?
但他做不到,杜付做不到,宴平樂也做不到。
排行第四、不曾邁入天行境的秦簡卻做到了。
可如今……那個人死了。
“此人厚積薄發,大器晚成,卻忽然殞命,委實可惜。當年我們三個去廣源寺,看到了一幅字畫,你可還記得?”杜付問道。
“自然記得,乃是佛祖所畫,畫中有蟬,有螳螂,有黃雀。
但離奇的是,螳螂也好,蟬也罷,乃至黃雀,都無比的巨大。期間以蟬為最。”
唐忘年至今還記得,那副畫裏的諸多細節,寥寥幾筆勾勒出的人間是如此渺小。
而螳螂與蟬與黃雀,彷彿宇宙中的巨大生物。
黃連樹上住着如此巨大的三隻生物,讓一切顯得很荒誕。
“當時老方丈指了指畫,讓我們各自感悟,說如果一定要選一個身份,當如何選?答案你自然也不曾忘記吧?”
杜付似笑非笑。
唐忘年面無表情的點點頭,說道:
“我選擇了螳螂。我認為天地間,我們不當以黃雀自居,那太狂妄了,事實上在我們狩獵世間萬物的時候,或許這個世間也許也在狩獵我們。所以我選擇螳螂,是為自省。”
杜付點點頭,說道:
“我選擇了蟬。我一生多與凡俗之人親近,深知世界要展現瑰麗,需要有底蘊。
大商國的百姓,這些我們眼中比渺小如塵埃的生命們,便是底蘊所在。
他們處在世界的底層,卻也是整個世界的開闢者。”
杜付頓了頓,說道:
“也因此,佛祖才把那隻蟬,畫的如此巨大。”
唐忘年並沒有與杜付爭,因為這幅畫,本就是要讓人有不同的理解。
唐忘年說道:
“宴平樂選擇了黃雀,與捕食狩獵無關,他只是想要飛得高些,單純嚮往自由。他想看到天空之外的景象。”
天已經被言隨雲封住,誰也不知道天外天裏,到底有什麼。
杜付點點頭,三個聖人做了不同的選擇,代表他們三人不同的心性。
但他話鋒一轉,問道:
“一年後,我再去廣源寺,老方丈對我說,秦簡……做出了和我們不一樣的選擇。”
“秦簡?他選了什麼?”
杜付點點頭,望向雲層,說道:
“他選擇了樹。”
“樹?”
唐忘年起先有些疑惑,隨即釋然,再而後……神情凝重。
“那顆承載着黃雀,螳螂,與蟬的樹……原來如此,真是可惜。”
杜付也點點頭,嘆道:
“世人都說秦簡大器晚成,資質駑鈍,但也許……他道脈阻塞,道心卻是通明的。”
唐忘年點點頭,算是明白杜付為何如此惋惜。
然而浪花已逝,唯有期待後浪。
“今年可有招到有趣的學生?”
“有一個,險些被開除。”
杜付表情顯得頗為尷尬。
“被開除?你們不周書院的風氣,受宴平樂影響,向來自由,他犯了什麼事情,險些被開除?”
杜付搖頭,並非不可說,而是不知道怎麼說。
總不能對唐忘年這個見着男人就裝高冷,見了女人就說話磕巴的人說——
這個學生襲了女琴師的胸,做了下流之舉吧?
“這個學生叫周流,她進入幻境的時候,鎖龍陣里,對應她的石碑,有橙光流動……”
“橙光?”唐忘年一驚:
“除了宴平樂的弟弟,這些年不周學院,沒有出現過橙光了吧?”
“是的,這座陣最早為困龍而建,後來被幾個聖人改造,倒成了一個專門用以檢測心性資質的陣法。不誇張的說,石碑中若有橙光湧現,則其人有聖人之資。”
唐忘年忽然很好奇,這個叫周流的學生,到底做了什麼事,如此資質,居然還險些被開除。
杜付不答,說道:
“除了周流,資質好的便沒有了,倒是有個矮子裏拔高的,謝停雲,來自江越的謝家。據說是謝家這一輩的奇才。石碑中紫光流動,呈紫氣東來之兆。”
“停雲?野心不小。此等奇才在你眼裏,也只是個矮子裏拔高的?”
“不能成聖,便不算同行者。”
唐忘年不認同這句話,畢竟當年秦簡……連入院資格都沒有。
杜付微微搖頭,今年的新生,的確有驚喜,但那學生的性子,卻有很大的問題。
他不願再談及此間事,便問道:
“你今日來,不該單是告訴我秦簡的死訊吧?”
“我遊歷北方,途經狼庭的雪高窟,發現有不少人得了一種奇怪的病症,瘋言瘋語,行為古怪,神志不清。據傳是感染了某種蟲子。”
“蟲子?”
“是的,不曾見過,我此次前來,是打算問你借個人的。姬師太醫術通神,隨我前往一趟北方,或許能得知些線索。”
杜付皺眉,並非不願借人,而是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
唐忘年沒有否認,說道:
“言隨雲封天之前,曾經說過一句話,人間會有猛獸,天災,蟲禍,邪魔,亂神。”
頓了頓,唐忘年神色凝重的看着杜付:
“猛獸如果是源獸的話,那麼蟲亂,會否就和北方忽然出現的病症有關?”
唐忘年當然只是一個猜想,杜付內心並不認為這件事是對的。
“平樂距離破開天之結界,只差一個機緣,言隨雲的話,本就不可盡信。”
杜付站起身,走到了棋坪邊緣,看着腳下層雲,說道:
“言隨雲登天而去,卻又一舉封天,導致修行界所有人,都無法感應到最純粹的靈氣。
我們雖然是世人口中的聖人,可你也得知道,比起前朝,我們落了整整一個境界。”
“這一步之遙,便是天壤之別。”
唐忘年沉默,他無法反駁,內心深處,他也怨恨言隨雲。
封天之後,天行境就成了最終的境界,難再突破。雖然同樣是聖人,但他們這一輩,相比言隨雲那時,其實遠遠不如。
唐忘年說道:
“不管如何,北方的事情,我內心直覺不是小事,這些蟲子連狼庭人都可以感染,若流入九晉大商,後果不堪設想。”
杜付點點頭,說道:
“民生為天下根本,我不周學院的人,你盡可借去。”
“算我欠你一個人情。”唐忘年依然高冷。
不過杜付想到:
姬仙音貌美如花,儘管和老方丈一樣,已然是年過五十,但道法修行讓她衰老緩慢,看起來,倒像是個二十多歲的姑娘……
不知唐忘年一路上,能不能頂得住?
岱宗之上風如寒刀,茶水很快就涼了。
就在杜付準備續杯的時候,雲層之下,忽然間一道紅光直貫天際!
唐忘年與杜付皆是一驚。
“這是……來自鎖龍陣?”
筆直的紅光衝破雲霄,杜付和唐忘年的表情,漸漸從震驚,變為驚喜!
鎖龍陣從來沒有哪塊石碑湧現出紅光,還是這種直貫天際的紅光。
“今天莫非有新生入陣?”唐忘年說道。
杜付沒有回應這句話,他已然從震驚中清醒,當即便想到,需要佈置一道結界。
杜付長袖一揮,鎖龍陣外頓時起了一層濃霧,這衝天的紅光,也隱沒在了濃霧之中。
唯有杜付和唐忘年還能看到那一束強烈的紅光。
“從方位看,該是鎖龍陣中的天醒碑,這道碑……一直未曾選擇過誰,怎麼會有考生走入了這座碑里的幻境?”
讓唐忘年和杜付吃驚的事情還遠遠沒有結束,接下來……那道強烈的紅光,顏色還在漸漸加深。
竟然慢慢的變成了黑色。
灌入雲霄的黑色光柱,就像是一道天罰。
“鎖龍陣里到底是誰?自打聖人們改造了這座陣后,大陣從來沒有這般景象!”
杜付內心驚駭,唐忘年也頗為好奇。
“我想見見這個學生,我覺得他和我太乙教有緣。”
杜付白了一眼唐忘年,說道:
“此人既然選擇了我不周學院,那就是我不周學院的人,你道教清苦,莫要禍害人家。”
“這話不對,他只是不知道太乙道教的好,萬一人家一心向道呢?”
“你再說,姬師太我就不借了。”
“是不是不借姬師太,這學生你就讓我?”
“你……唐忘年,你的氣質呢,你的臉皮與德行呢!”
……
……
不周山腳,鎖龍陣內。
秦缺看着周圍一堆陌生人,第一次感覺到害怕。
哪怕曾經是天下第四,見到這些前朝的怪物們,他也感覺像是哈士奇入了狼群。
“媽的,不是說這個陣內的景象很溫和么,我為什麼會見到這些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