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別離（二）
窗外，那靜寂的街道不知何時已變得鬧嚷。
許是因為才到早飯的緣由，那買早飯的攤位生意興隆異常。有西裝革履，長袍圍巾的斯文男人徘徊其間，另有那衣衫襤褸，滿身臟污的乞丐報童聞着熱騰騰的香氣，只是側目。
坐在駕駛座上的李希堯下車買了幾個煎餅回來，頓時一陣油膩膩的香味在車內繚繞蒸騰。
“快，趁熱吃！”他將那些煎餅交到香卉手中。然後便兀自扶了方向盤，開車去了。
香卉望着手中熱乎乎的吃食，只是莫名地笑笑，眉眼中多了幾許不解。
“李大哥，方才咱們不是才吃過早飯，怎麼……”她歪着頭，朝着李希堯眨了眨眼睛。
李希堯沒有回頭，只微微咧了嘴角，道：“這煎餅你帶回去吃。方才我想買些水果栗子給你，可現在時辰還早，那些攤子還沒出來。”他笑笑，然後快速地回了頭，“好了，不要取笑了！這些煎餅你包起來，拿回去慢慢吃！”他說了句，然後便目不轉睛地開起車來。
身旁的香卉抿了抿唇，看着他，心中一陣溫暖泛濫。即使在這寒風呼嘯的天，好似也感覺不到了一絲一毫的寒冷。
汽車直直地向千福鎮行去了。
周遭，那簇新的城牆，灰敗的景緻。皆在汽車的行進中不斷倒退，好似那一如既往消逝的時光。只在人稍微的晃神間，便錯過了大半。
街邊兩側，有交相雜種的梧桐和白楊在瑟瑟的寒風中傲然挺立。光禿禿的枝椏，好似讓人覺察出了幾分滑稽的尷尬。有沉甸甸的積雪覆蓋其上，一簇簇的，皆逕自地綻放出滿樹銀花。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寫的不就是這樣的景緻？
她的心微微一動，不知不覺，便在這樣的時刻，彎出一個莫名的笑容來。
然，那心中終是會懷念。即使離開這個接納自己不久的小城。她也必定會懷念，這再也回不去的，有如做夢般的生活。
方才，李希堯借車回來。她便上了這輛有些老舊的外國汽車，揮着手與站着車下抹眼淚的李嬸作別。
“孩子，多回來看看。這兒永遠都是你的家！”李嬸依依不捨地說，竟是讓她好不容易平復過來的心情，又蒙迷上了一層淺淡的灰。
她拚命地忍着又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對着李嬸重重地點頭。因在這荒涼的時節而結交下的情意，更為好容易遇到的難能可貴的人。
然後，那載着她的汽車，慢慢地發動了。
她隔着車窗玻璃望着外間李嬸那張似乎老淚縱橫的臉，心中只一片難捨的溫情流淌。
她真似自己的母親。溫和，心善。即使對待旁人，也如同自己家人這般的好。
身旁的李希堯只是嫻熟地開着車，雖然沒有說話，但香卉也能看出他眼中流轉的莫名的動容……
她哈了口熱氣望向窗外。因為方駛到城門的緣故，遠遠可望見駐紮在四處的士兵。看到李希堯所駕的車子前進，竟端起槍阻撓了。
“是我！”李希堯搖下車窗對着那攔阻的士兵喊了句。那幾個士兵見到了，都嬉笑着走過來。
“兄弟這是要去哪？”一個滿臉鬍渣的士兵揣着手走到李希堯的身旁，揚着頭瞅了副駕駛座上的香卉，“小子，你倒是有能耐！前些天還有人給你送水餃。今兒便又換了人！”他瞥了瞥眼睛，一張臉上帶着若有所思的笑。身旁的幾個士兵見了，也是一陣起鬨。
“李排長，你都開上汽車了。這督軍府的車可不好借！”說著有些打趣地一陣鬨笑，“李排長這是去哪兒快活？倒是也帶上兄弟幾個啊！”
李希堯見一幫士兵這般，即使平素與他們打成一片，那臉面之上到底也有些掛不住了。只是紅着一張臉，大聲地呵斥了。
“你們別瞎說，她可是我妹妹！”嘹亮的聲音，倒是讓身旁的香卉也是一怔。
“那你臉紅什麼，像個猴屁股似的！”一個年級比李希堯還要小上幾歲的士兵，擠進人群不留情面地說。身旁幾個士兵又是一陣起鬨。
李希堯一怔，見實在避不過，便對着那眾人軟下了口氣。
“我實在有事，下午這車便該還了。幾位哥哥放我條生路，我這兒有捲煙，你們拿去分了吧！”說著，便從上衣口袋摸出一包香煙，遞給眾人。
眾人一見，雖然又是一陣奚落。但好歹總算放行了。
汽車又向前行駛。方出了城門，身旁的李希堯便當先地開口解釋。
“你別聽他們瞎說。那些人說話，就是這樣沒輕沒重！”他說了句，然後瞥了眼睛過來，“你沒生氣吧？”
香卉點了點頭，望着他，心中卻終有一番迷惑的滋味蒸騰。只是黯了神色，將話題輕巧地轉開了。
“你還抽煙？”她對他笑笑，卻讓面前的李希堯生生地一滯。
“不，別誤會。這是朋友硬塞給我的，我不沾這個玩意兒！”他連忙解釋，又補充了一句，“這與福壽膏不同。”
香卉見他這般，只是撲哧一陣笑。
“我知道。你別把我看低了！”她小聲地說了一句，然後盯了他的臉，“你的朋友可真有趣，你也有趣！”
李希堯一怔，隨即笑笑。
“那我們也做朋友吧！你時常來佳宜看我……不，是看我娘，她把你當女兒看的！”李希堯的臉紅了紅，然後瞥過眼睛不經意似的瞅了香卉。見香卉正盯着自己，不覺又是一陣臉紅心跳。
空氣中，一時有什麼莫名的情愫慢慢蒸騰。繚繞在他們四周，只升騰起一陣暖烘烘的熱浪。在這個明媚到似乎不可一世的冬季，現出一片綺麗的光華。如夢似幻，如醉如夢。
香卉急急撇開眼目，閃避開他瞥向自己的那個清澈的眼神。
那眼神黝黑而深邃，只讓她的心，一陣無與倫比地狂跳。似乎窒息，似乎灼燒。像是毛線輕撫過心頭般的，一陣起酥的癢。
“有機會我一定會去的！”她輕輕地說，堅定的語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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