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汽車在阜成門順城街停下。謝長安率先走出來,朝蘇慕北伸出右手。

蘇慕北覺得好笑,把手放在他手上。謝長安引着進門,門廊站了個黝黑的婦人,一口普通話說得磕磕絆絆,不知是哪裏口音。

謝長安說是錢宗雇的菲佣。

蘇慕北道:“國內這樣亂,他們還背井離鄉跑到這裏。”

“因為他們經歷貧窮飢荒,如果留在故土,會死的更快。”謝長安道,“所以即便知道前途未卜,偷渡兇險,仍舊有人願意過來。”

蘇慕北默然。在他們想着該如何活着的時候,有些人為了生存還在艱苦掙扎。

這是蘇慕北第一次見謝家大格格,不禁有些忐忑。她曾經在報紙上見過謝長錦,那是北平城名媛義演的時候,謝家大小姐穿一身月白旗袍,端坐照片正中央,說不盡的端莊美麗。

菲佣帶着他們上了二樓,隔着朱紅的帘子隱約看見個人影,身形十分曼妙,正揮着水袖作揖。

謝長安頓了一下。蘇慕北聽到婉轉的唱腔從屋裏傳來一句:“這才是酒入愁腸人易醉……”

蘇慕北去看謝長安臉色,見他收拾了心情,打開帘子,換了滿臉的春光明媚:“大姐,怎麼突然有心情唱戲。”

謝長錦穿着貴妃雍容華貴的宮裝,臉上畫了油彩,一顰間滿是哀戚,一笑間又如春花綻放。蘇慕北怔怔看着,被謝長安拉着手坐到了沙發上。

謝長錦把這段《貴妃醉酒》唱完,才從桌上拿過茶盞,潤了潤嗓子,對謝長安道:“來了。”

謝長安道:“帶慕北來看看您。”

謝長錦點了點頭,眸光在蘇慕北臉上掃過,道:“我去卸妝,你們稍等片刻。”

那明眸掠過,蘇慕北直覺着是被居於高位的華貴女子看了一眼,被那舉手投足間的風采所折,目光也追着謝長錦的背影進了卧室。

“如何?”謝長安笑問。

蘇慕北搖頭:“我不懂戲。只是覺得一個人穿成這樣在家裏唱戲,挺慎得慌。”

謝長安臉上的笑意斂去,想起此行來的目的,心中有些鬱郁。

喝了半盞茶,謝長錦換了身水緞綠旗袍走了進來,薄施粉黛的一張臉,清俊動人,只是眉骨稍高,眼尾挑起,雖無傲視別人的意思,但仍給人一種高高在上之感。

“這位便是弟妹么?”謝長錦坐在蘇慕北對面,略帶好奇地打量着她。

卸下油彩的謝長錦多了絲人氣兒,蘇慕北感覺不是那麼疏離了,就微笑着回視她,道:“早就聽聞我有一位住在天上的大姑姐,今兒可算是見着了。”

謝長錦打量自己的時候,蘇慕北也在打量她。這樣一個風光霽月的人兒,大宅門的名媛閨秀,為何拴不住男人的心。她的丈夫又是個怎樣的人,為什麼放着這樣的美人兒在家,還要琵琶別彈。

謝長錦微微一笑:“倒是個會說話的。”

菲佣捧着個錦盒走過來。謝長錦把那錦盒打開,遞到蘇慕北面前,道:“這是我送給弟妹的小玩意兒。你們結婚我不曾過去,也算是一點補償吧。”

謝長安探頭過來,看到錦盒裏的東西,笑道:“我知道父親給過你一顆,另一顆是哪裏來的?”

那是兩顆火紅的珠子,形似珍珠,色如硃砂。蘇慕北看到珠子上有流光浮動,仔細去瞧,一顆上浮着條游龍,另一顆則雕着朱鳳。

“前幾年,宮裏有太監偷偷拿東西出來賣,這避火珠也在其中。本來是放在藏書處文淵閣的,被那太監偷走後,文淵閣就走了水,還好救的及時。這珠子便在世面上輾轉,我偶然看到,高價買下,湊成一對。”

謝長安推了推蘇慕北:“還不謝謝大姐。”

蘇慕北便收了錦盒,跟謝長錦道了謝。

謝長錦彎唇一笑,拿起桌上茶盞,喝了口茶。

謝長安觀她神色,猶疑着開口:“大姐,大哥那裏有了孟堂的消息。”

謝長錦端着茶杯的手頓了頓,許久方才放下:“兩年多了吧,我以為再也不會聽到這個名字了。”

聽她這麼說,謝長安突然又不知該如何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謝長錦靜靜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文。

蘇慕北觀她神情,並沒有從那雙美麗的眸子裏看到預想中的期冀。聽說這位大格格在坐進花轎的前一天,還在詢問自己的琴師有沒有來。蘇慕北想那應該是一種很深刻的感情,但經歷時間的沖刷,曾經念念不忘的,如今是不是已經淡漠。

謝長安喟嘆道:“他死了。”

謝長錦長且直的眼睫劇烈的顫抖了一下,如同蝴蝶振翅,一閃之下又恢復平靜。

“是嗎?”

她的聲音沒有太多起伏,低垂着的睫毛沒再泄漏一絲情感。

“我跟大哥都以為他出了城,去了別處,尋找得漫無目的。直至前些日子,大哥接觸到了一份兩年前軍閥秘密處死的人員名單,在上面看到了孟堂的名字。”跟他的名字混在一起的,除了十數個特務組織人員,還有他那年邁癱瘓的母親。

把兩個無辜的名字放進特務名單,假借別人的手毫無痕迹地除掉無權無勢的敵人,對於某個階層的人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或許他要做的,只是跟負責行刑的人多說兩句話,至於多少鮮血白流,都不是他考慮的範圍。

蘇慕北的心情很壓抑。從那座略有些陰暗的小樓里出來,坐上汽車,心中仍有些不平。

謝長安顯然也跟她一樣。兩人默然回到家中,這次阜成門之行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他們走後,謝長錦仍舊坐在沙發里。西斜的日頭又往西去,客廳里昏暗下來。

謝長錦起身,推開房門,走下樓去。

錢宗踏從轎車上走下來,天邊一抹紅霞,溫婉動人。

菲佣站在門口迎接,彎腰恭敬地說:“老爺回來了。”

錢宗踏進玄關,脫掉了身上的西裝外套,他往樓上瞥了一眼,隨口問道:“夫人在做什麼?”

菲佣道:“夫人不久前出去了。”

“出去了?”錢宗朝樓上走,“去哪裏了?”

菲佣搖頭:“可能又去吊嗓子。”

錢宗輕笑:“平日不都是清晨去嗎?”

菲佣道:“這個不知道。”

錢宗上了樓,眸光在客廳掃了一圈,落到桌上尚未收拾的茶盞上,問:“今日有客人?”

菲佣道:“是兩個頂俊秀的少爺太太,少爺喚夫人做大姐。”

錢宗皺眉:“謝長安。”

謝家幾位爺,第一個跳進錢宗腦海的就是謝長安。他來這裏做什麼?謝長錦自從嫁給他,跟娘家的往來便不如何親密了。年節時雖然常有下人婆子過來送些東西,但謝長錦的兄弟姊妹卻不曾來過,這多與謝長錦不愛與人親近的性子有關。

菲佣在旁邊問:“老爺,晚飯吃什麼?”

錢宗有些不放心,手指敲擊着沙發靠背:“你出去找夫人,跟她說今晚帶她出去吃飯。”

末了又加了句:“快些!”

菲佣在催促中,慌忙朝外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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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情事之碧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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