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2章 白雪紅梅
對於徐風暖能堅持這麼長時間,江清月覺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習武之人身體底子都好,哪怕在刑部天牢裏被折磨了個半死不活,居然還能苟延殘喘這麼長時間。
聽刑部天牢的人說,一個月前,徐風暖聽聞廣元帝駕崩的消息的時候,開心至極,瘋狂大笑了徹夜。
一邊笑,還一邊念叨着那個老頭子總算死了,她總算是把他給熬過去了,他先她一步死了之類的話。
雖然不是手刃了他,但是到底,他死在她前邊了!
徐風暖這幾天都很高興,日日都在天牢裏瘋瘋癲癲的笑,口中說著些讓人聽不懂的胡言亂語,配合著她殘缺的身軀和可怖的容貌,還有嘶啞的嗓音,只讓人覺得驚悚至極。
“確認已經死透了?”燕賀問。
徐風暖那個女人,實在歹毒,心眼又多,不能不提防。
“是。”
“拉去亂葬崗燒了。”燕賀說,“你,親自盯着。”
那人領命,便立刻退出去了。
燕賀看向了廊下,江清月正坐在躺椅里,旁邊燃着火盆,她正在打瞌睡。
燕賀走到她身邊坐下,江清月眯開了眼。
“徐風暖總算死了,你就沒什麼想說的?”燕賀問。
“都這麼長時間了,我都快把她忘記了。”江清月一字一頓慢慢地道,“現在聽到她的死訊,我也沒什麼波瀾了。”
“她不止一次害過我,心思手段全都歹毒無比,我也以為我是恨極了她。但是現在想想,也就這樣了,塵歸塵土歸土,總歸我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也沒什麼可恨的了。”江清月說著,拽緊了手中的毯子,打了個哈欠,“倒是你,你打算怎麼處理燕稷?”
“關在宗正院內,讓他自生自滅。”燕賀道,“我昨天問過了前朝的幾位老臣,他們說為了皇家顏面,讓我不要給燕稷下誅殺令。要是容不得他,背地裏悄悄動手也就罷了。”
“燕稷其人,度量不算大,你將他關在宗正院內,他必定天天鬱鬱寡歡。這樣的折磨,對他也是一種報應。”
火盆里沒炭火了,江清月現在畏寒,燕賀從一邊拿了炭過來,放進了盆子裏。
天空陰沉沉,雪花紛紛揚揚而落,越來越大。
“冷不冷?”燕賀問,“要不我把門關上?”
“不用了。”江清月搖頭,“這樣的雪景,多好看啊。你母妃院中紅梅簇簇,映襯着這滿天飛雪,太好看了。”
江清月來到這裏這麼長時間,好像從未有過什麼時候像現在這樣,心思安寧地賞雪。
以往的冬日,她總是有這樣那樣的事情,總是在這裏或者那裏,現在,竟然有一種塵埃落定的安寧感。
想着想着,江清月忽然笑了起來。
燕賀不解地看着她:“你笑什麼?”
“我是笑我自己,明明還年輕,卻感覺心態老了許多,像是個垂垂老者了。”
“是嗎?”燕賀眉梢一揚,“我不覺得啊,我覺得你還和從前一樣。”
“真的假的?”江清月笑着看他,“我還和以前一樣?”
“這就要看你說的是哪方面了。要是說性子,肯定和以前不一樣了,你可比以前溫柔太多了。果然是快要當娘的人了啊,真是越來越溫柔了。”
“嘁。”
“你不一樣了,師兄也不一樣了。”燕賀眯眼看着外邊的雪,輕聲道,“我還記得以前和師兄一起在浮生山的時候,師兄不止一次從夢中驚醒,每次醒來就說,要讓燕禮死無葬身之地。我不知道他為何對燕禮有這麼大的敵意,這麼怨恨他。沒想到後來經過了這麼多事兒,師兄竟然放過了他。”
燕賀看向了江清月:“你知道為什麼嗎?”
江清月搖了搖頭。
“師兄說,他要少些殺戮,好好積德。”
“哈?”
燕賀聳聳肩:“是啊,師兄說因果輪迴都有報應,反正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也不必再累上燕禮一條性命。師兄說行善積德,壽命長點兒,就能和你廝守的時間長一點。師兄以前可沒有這麼迷信鬼神之說,但是遇見你之後,他越來越信了。”
或許這就是所謂的,由愛生憂,由愛生懼。
燕賀胳膊肘撣在腿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哈欠,是有些乏了。
這段時間,事情太多,要燕賀忙着廣元帝的祭禮,又要處理前朝的事情,只恨自己分身乏術。
“你要不去睡一會兒?”江清月問。
“不了。”燕賀閉着眼睛沒有睜開,“一會兒還有未央宮祭祀,我得去。”
“好在你父皇的棺柩快要葬入帝陵了,這樣你的事情也可以少些。但是這之後,就是你的登基大典,然後你還要選妃……”
“停停停!”燕賀直接打斷了江清月的話,“快別說了,咱們安安靜靜地聽雪不好嗎?”
“好,我不說了。”
江清月睡夠了,將毯子給燕賀蓋在了身上,起身去一邊拿過一盆生板栗,丟盡了炭盆里。
外邊的雪花越來越大,簌簌落下,地上很快就積了厚厚的一層。
兩隻小鴨子一前一後在雪地里瘋跑,留下了小小的串串足印。
江清月霍然就想到了自己初來乍到之時,一睜開眼,也是這樣蒼茫一片白雪紛飛的琉璃世界。
那時,這裏對她來說,是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是她見都沒有見過的朝代。
但是現在,她已經完全融入了這裏,適應了江清月這個身份,甚至有時候會覺得以前的幾十年的事情,對她來說就像是夢一樣。
她在這裏認識了很多人,經歷了很多事情。但是這些年來,人來人往,人去人散。花有開有敗,人亦是。
那些好的壞的,善的惡的,現在想來,也就是一句評定、一個判詞而已。
炭盆里傳來了一聲爆裂聲,江清月才猛然驚醒,鼻端是好聞的栗香,一個栗子熟透爆開了。
她用火鉗把栗子夾了出來,放在地上晾着。
她想到了以前和李凌南對坐飲茶的日子,和尚且可愛的徐風暖嬉戲打鬧的日子,和王書吟一起大口吃肉的日子,還有江香江瑩,崔紅蕊崔紫芙,在她的記憶中,她們都是鮮活的。
直到有小太監過來通傳,燕賀才醒來。
他揉了揉眼睛,又打了幾個哈欠,迷迷糊糊地還不忘拈起幾顆栗子吃。
“我有件事情一直想問,但是一直沒問。”江清月忽然說。
燕賀剝開一個栗仁遞給她:“我知道你想問什麼。”
江清月接過來放入口中,看着他。
“你想問李凌南,是不是?”
江清月點頭。
自從上齊戰敗以來,她耳朵里或多或少也聽到了些聲音。聽說了天順帝戰死,親眷們被俘,上齊的將士們也是死的死,降的降,唯獨,沒有聽到李凌南的消息。
她很想問,卻又不敢。
十分怕聞噩耗,想他能好好地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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