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同生共死

第十四章 同生共死

半空中,我先是照頭撞了耳朵一個正着,把他帶遷了又往干硬的泥地上摔了個正着。隨後還被幾片落下的土塊砸得七葷八素,吃了一口的泥巴。唯一的好消息是,我這一跌,剛好比那照耳朵飛撲過來的猩紅毒蝠快了一步,讓那畜牲的尖牙撲了一個空。

只是,接下來,精疲力竭的我倆,要怎麼對付這個敏捷狡猾的對手呢。

正在這當兒口,只聽上面隱約傳來馮晉華假惺惺的聲音:“我本想拉他的……誰知他體力不支,滾下去了……阿霞,你節哀吧……”我不聽則已,一聽更是氣炸,正想往頭上大罵,卻又被塌方落下來的土石砸了幾下,我和耳朵只得狼狽地躲開大塊的落石,好在那毒蝠也不好過,漫天的泥塵應該也蒙蔽了它的感官,半空中徑直挨了幾下落石,一個撲騰,也被砸得落到地面。耳朵見狀,得瑟起來,居然抽空向那毒蝠叫囂道:“你不威風嗎?來啊,有種你過來咬我啊!”

那毒蝠雖然聽不懂,但大概還是感受到了耳朵的挑釁,撲騰着翅膀支起身軀,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原地站定,突然嘶叫起來——

我靠!又是超聲攻擊!

我剛心說不妙,即刻頭便像炸開一般劇痛起來,只是已經沒力氣再攻過去打斷它的殺招。耳朵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早疼得滾到在地,抱頭大號。我一看指望不上他,自己的五臟六腑又難受地翻騰起來,意識也逐漸變得恍惚,心中卻顯得反常地平靜,彷彿已經知道結局一般……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大限已到?

正當我頭疼到幾乎失去知覺,已經要就地認命,昏昏沉沉間突然聽到一個焦急的聲音:

“李子!堅持住!”

我掙扎着睜開沉重的眼皮,隱隱看到一個靚麗的倩影,穿過漫天浮塵,款款從天而降,好似那九天下凡的仙女,穩穩落在我的身旁。見我看她,也對我嫣然一笑,隨即矯健地三縱兩跳,已經躍到那逞凶的毒蝠跟前,一個凌空套馬,早甩出那斷裂的半截登山繩,勒住了毒蝠的脖頸,隨即旋轉了身形繞到它身後,挺膝一頂,收緊了繩套,倒拖着那跌跌撞撞的毒蝠,敏捷地避過接二連三的落石,踩着岩壁,已經攀到半空裏一處斷崖的凸起處,帶着繩尾,繞過凸出的岩石,輕巧地落在我面前。

待我回過神來,看她取出耳中的棉球,半空中,只兀自吊著那翻白眼的畜牲死得透透了的屍體。

“阿霞”,我心裏一陣暖,剛想謝她相救,話到嘴邊,一看到她水汪汪透着關切的大眼睛,卻說不出口,心想反而把她連累了落到如此險地,一時找不到話,竟忍不住數落她道:“你下來做什麼?這麼危險,還真以為你是‘神奇女俠’了!”話剛出口,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哪知阿霞這妮子見我動情,也是一愣,反而調皮起來,撇過頭去,緋紅了臉把紮好的馬尾一松,抖動起飄逸的長發來,對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又轉過臉去,低頭說道:“隨便了,你覺得我是,那我就是了……”

我一時看呆,竟沒話回她,半響,才記起耳朵還躺在旁邊呻吟,趕緊站起身,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頸動脈,發現沒異樣,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腳,罵道:“還不滾起來,蝙蝠怪已經被阿霞打倒了!”

耳朵吃了我一腳,已經緩過神來,聽到阿霞來了,更是激動得睜開雙眼,一個激靈坐了起來,看到阿霞本人,早感到得涕淚連連,哭喊着要“給阿霞做牛做馬”,就差以身相許了,反而把個恢復了矜持的阿霞弄得十分尷尬,連忙岔開話題,提醒我們趕緊想辦法找出路。

正在這時,頭上傳來大川叔的聲音,正好塌方也停了,我們就彼此說了下情況:他那邊已經在棧道中央找到了我們第一次進墓穴時風水周做記號那個盜洞。他準備先帶高茂才和馮晉華出去,再想辦法救我們。說著,他丟下來一把探路手電和一根火把棍,讓我們小心行事。我本想讓他小心馮晉華,轉念一想,那小子害我估計是嫉妒我和阿霞關係融洽,應該不會對大川叔使壞,就沒有說。只答應了一聲,和大川叔告別,就轉而和阿霞、耳朵一起,打量起周圍的情況來。

四顧一看,我們又回到了之前停放盤瓠封印的底層主室,只是,四下里由於塌方,已經累積了不少土石堆,視線受損,不過,好消息是,利用這些土石,堆高牆角,回到上一層應該不難。主意已定,我們正要找地方碼雲梯,正在這時,屍洞裏居然又衝出一波無皮乾屍,咆哮着往我們衝過來。

靠!有完沒完?面對這些雜魚怪物,對其來說相當於隱形的耳朵自然是如入無人之境;相比之下,疲憊的我就捉襟見肘很多了,勉強打倒兩具乾屍后,我險些被從暗處撲過來的又一頭打倒,所幸眼疾手快的阿霞及時出擊,棒打腳踢,連破數敵,幫我化解頹勢。我正要稱謝,她卻乾脆不離我左右,持續護着我周全。我只覺心潮澎湃,“謝”字頂到口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擊退無面屍后,阿霞扶着我坐到地上,眼看我咬牙按住自己的小腿無計可施,只得心疼地幫我擦了擦額頭滲出的汗珠。我見她眼裏藏憂,美目含情,不由心頭一暖,心猿意馬起來,若不是耳朵突然酸溜溜冒出一句:“兄弟,有時候,我真希望受傷的是我……”我還真忘了他還在一邊了。

剛感覺狀態有所好轉,突然地面又震顫起來,我一抬頭,飛灰中隱隱看到一條粗長的柱狀巨石,竟往我們所在處,悄無聲息地掄砸下來,我看注意力還在我身上的阿霞背對石柱,竟沒發覺危險,趕緊把她推開,自己卻來不及再往她那邊趕去,只得就勢往反方向一讓。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飛砂走石,厚土激揚。待到塵埃落定,我揉揉被泥土迷住的眼睛,卻發現這一波塌方以後,我跟阿霞和耳朵,竟然被落石陡然形成的屏障,生生隔開了。

我正想起身找路,傷腿卻剔骨般驟然疼了起來,隨即周身冷汗直冒,我不由一驚,心頭一涼,聯想起之前蜈蚣毒滲入褲腿的情形,這莫非,我不是疲乏,而是,中毒了!?

想起不久前起屍的梁虎,我不禁一陣暈眩,一頭栽倒在地,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才在恍惚中聽到阿霞的呼喊,醒了過來。我一聽她焦急地呼喚着我的名字,驚慌的聲音裏帶着哭腔,剛想掙扎着起來,卻聽她無助地抽泣道:

“李子!求求你答應我,不要有事……我以後什麼都聽你的,再也不下地了……我知道你一定還活着!你回我啊……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我也不回去了……”

我剛勉強倚着石壁撐起身子,透過石縫依稀可以看到她的身影,見她沒事,又喜又悲。卻迎頭聽到她鼓起勇氣的表白,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直到聽她聲音喊啞了,才晃過神來連忙回應她,說明自己沒事,讓她先找路出去……阿霞聽到我有氣無力的聲音,又透過石縫看到我無恙,才破涕為笑,馬上開始找工具,想辦法救我。我一驚,又感到身上毒痛上涌,怕自己變成梁虎那樣,趕緊叫住阿霞,打算說服她先出去跟大川叔匯合再考慮救我。正在苦口婆心地勸她,耳朵卻打斷我一時心急,顯得語無倫次的說話。

“兄弟,不是我說你,你能否考慮考慮我的感受,別再虐狗了”,我一驚,正想辯解,沒想到他卻不給我機會,繼續說道:“反正這一路,我算看清了,阿霞對你,是早芳心暗許了。咱也識趣,從現在起知難而退!兄弟一場,我答應你,拼了命,也要把阿霞帶出去的;但你也得答應我,一定要活着出去,跟阿霞好好過日子……別辜負了,她的心意……”說著,竟也嗚咽起來。

我聞言一驚,反應過來,不禁倍感心暖,神氣稍安;靜下心來,四顧一看,漸漸有了思路。鎮定下來后,才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多麼幼稚——又不是拍肥皂劇,各種動不動生離死別,一廂情願地舍己求全是多麼盲目和衝動,真要對對方負責,就想盡辦法活下去!心意一決,我不禁記起,父親在世時總用行動教導我:無論情況如何惡劣不利,一定有出路!而唯一的出路,就是儘快找到解決問題之道。

放眼望去,我所在的一側洞室略窄,可見的兩處通道,乃是分別與蝙蝠洞和那養屍坑相通,這麼說來,耳朵和阿霞那一側,就應該連通蠱洞和石棺那邊了,雖然往上的通道被米老闆堵住了,但從蠱洞的涵洞應該可以輕鬆回到上層,更容易脫險!而我這邊,雖然兇險得多,但當務之急是防止毒發屍變,然後再找機會到上層找出路。主意已定,我連忙與二人說出計劃,約定各自找出路,到達上一層后匯合。

計議停當,我怕阿霞擔心,安慰了她幾句后,承諾她“一定會找到她”后,她和耳朵才在我的催促下動身。眼看他們離開后,我也趕緊拖着傷腿來到一處一級一米多,總共三米多高的階梯狀石台邊上,奮力向上爬去——我的目標是這高台的頂端,畢竟,我目前這狀況,要是再給我來一頭毒蝠或者哪怕幾具無面屍,歸位也就分分鐘的事了。因此,我得找個相對安全的地方先。

剛爬上一級,我突然覺得眼前一亮,一個金燦燦的東西一晃——定睛一看,竟然是風水周那個捨不得借人的天地八卦盤!我想起之前耳朵順手牽羊到手的魯班尺意外的給力,知道這定也是寶貝,雖然不會用,但還是先拿了吧,萬一用着呢。於是,擋開屍花鬼藤燒焦的觸手,朝那分不清是否風水周的殘骸一拜,把八卦盤放入藥箱,隨即一想,他不還有個寶貝,鐵算盤嗎,乾脆一起借來用吧,大不了脫出后給他立個衣冠冢再還他。於是索性把周圍的黑灰翻了個遍,終於在一塊石板底下,找到了那把沉甸甸的鐵算盤,一掂量,喝,足足有五六斤重,當塊板磚用也足夠有殺傷力了。把兩件寶貝收好,我心裏感到踏實了一些,終於拿到了個稱手的武器,即便遇到怪物好歹也有了一戰的資本。

剛爬上石台,正平躺着喘着粗氣,我立馬聽到腳下傳來無面屍低沉的嘶吼聲,不由暗自慶幸堪堪佔得先機。提心弔膽地往四周查看了一圈,乾屍們雖然在我周圍聚集,但行動到底不便,接連被又高又厚的石級卡住,始終上不來。我見狀總算鬆了口氣,好歹暫時是安全的了。

這個平台,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面積跟一張雙人床差不多,頂上的高度正好夠我可以席地坐在裏面,即便來一頭毒蝠,縮進裏面還是可以躲一陣的。唯一的隱患,就是要防止洞穴坍塌。我眼看找到合適的庇護所,趕緊打開藥箱,翻出工具,剪開褲管,把中毒的小腿外側露了出來,果然,一條水果刀狀的紫黑潰爛傷口周圍,青紫色的結塊正在蔓延……事不宜遲,我只得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按住心慌,摸出手術刀,兩手交叉切了個十字口。用力一擠,一看血都凝固了,我只得暗暗叫苦,這千足蜈蚣估計也是死人堆里長大的,毒液的陰寒非比尋常,我只覺得隨着時間的增長,我這條腿好比被凍壞一般,已經從一種撕裂般的疼痛,變得逐漸失去知覺。經驗告訴我,截肢或許已經是目前最好的選擇——難道,我李大醫生,今天真的要變成“李瘸子”了嗎?

那還是好的了,如果讓我變成梁虎那種六親不認的毒屍,我還不如自己爆頭去死。想到這裏,我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正在慌亂,突然耳邊回想起之前阿霞情急下真情流露的表白,以及耳朵發自肺腑的話語,本來幾乎就要被寒毒凍結的心臟,竟然硬生生搏動起來,一點點把毒氣趕回下肢……意識,也開始興奮起來:是啊,有這麼個紅顏知己會為自己哭泣,還有這麼個兄弟逼迫着也要自己活着出去,我這懦弱的自己喲,又有什麼理由好放棄呢!?

想到這裏,我不由得靈光一閃,思路大開:現在雖然毒素擴散,潰爛處毒血已經凝固,看起來放血排毒的方法已經太晚;但好消息是,凝固的血液也留住了大量毒素。而且,從我能持續活動到現在來看,這蜈蚣毒應該不是神經毒素,而且是通過腐蝕掉皮膚融入肌膚的,是病毒類的可能性非常大。那麼,目前最要緊的事情,應該是防止毒液滲入骨膜和骨髓,進而擴散到脊髓和腦部了,引發屍變了。

思路一定,我只得深吸一口氣,取出刀刃最大的那把手術刀,凝神了一息,才睜開因為睏倦顯得酸澀的眼睛,避開動脈和神經束,分了三刀,劃出三個十多公分長的口子,才切開小腿外層的肌肉,露出白森森的骨頭來。

可能是刀太快,抑或毒素多少還是麻痹了我的神經傳導,等到我感覺到疼,已經是幾秒鐘后的事情了,只是,這也太疼了吧!我只覺得小腿傷口處有一種出奇怪異的沉重感,而自己創口周圍的組織都在不受控制地往外擠,隨後,就是一陣陣撕心裂肺般的慘痛,我只把嘴裏的紗布卷要的吱吱作響,感覺牙齒也由於發力過猛,開始劇烈地打顫……原來自己手術時總害怕麻藥打多了給病人留下後遺症,現在,我是總算知道麻醉劑的好處了。

思緒不由自主被疼感帶着飛散開來,我腦海里立馬浮現出幾個閃回的畫面:先是初中時看《三國演義》,華佗為關公刮骨療毒那段,不由慘笑,呵呵,想不到,屌絲了小半輩子的自己,真會有決心向軍神看齊的一天;接着,又想起高中時租影碟看電影《第一滴血》的情景,當時看龍叔演的男主撬子彈頭用火藥消毒的那一幕,一直覺得那表情過於浮誇,現在,自己估計也離那痛到扭曲的面孔不遠了,大概;然後,想到大學時舍友老馬推薦的那個據說叫好又叫座的系列遊戲《生化危機》,真希望我不會變成那種噬親啃友的喪屍,但要真到那種時候,我只希望阿霞或者耳朵能給我一個痛快……

隨着意識顧自胡亂抓取着記憶中的各種相關的不相關的片段,我只得咬咬牙,一手用鑷子撬起表皮已經腐爛的肌肉組織,另一手拿了一把彎刃、鏟刀一般的手術刀,橫下心來,在那些黑肉下,貼着骨頭,颳了起來,一聽那“吱吱”的剔骨聲,初時已經十分刺耳,再一想這毛骨悚然的聲音竟發自自己的小腿,更是感到麵皮發麻。眼看豆粒大的汗珠不住地從我額頭上滴到手上腿上,我不由佩服起那關公老人家,是怎樣一種武勇才能承受得住這種煎熬,甚至還氣定神閑地與人對弈。

只是,欽佩歸欽佩,眼下情況卻不容樂觀:定睛一看,我的小腿脛骨,已經有一道道深淺不一的灰黑斑痕。而方才如萬蟻噬心般的刮骨,雖然會滯后地給我帶來一陣陣不堪忍受的劇痛,但變化終究還算立竿見影——只見其中一塊黑斑,已經被我忍痛颳去了不少。

我見狀立即判斷,應該是會有效果!趕緊當機立斷,如法炮製,連划帶刮,咬牙翻開血肉,遍刮患處周圍那些黑壞的骨質,也不知過了多久,自己甚至都感到對痛覺已經麻木了,才發現除去了所有骨頭表面的黑斑。

這還沒完,我怕肌肉里的毒素排不凈,又腐蝕骨質,不敢貿然縫線讓其癒合,只得又就近骨一端,墊了一層沾了烈酒的紗布,合在肌肉里縫了起來,雖然刺痛,但那種凍癢的毒痛感卻不再肆虐。我也不能再做更多,只希望能儘快出去,再做細緻的治療。

待到縫好全部傷口,做完手術,我卻不敢貿然行動,更不敢浪費探路手電的能源,只得關了電,在黑暗中養神,躺在石台上恢復體力,動也不敢動地忍受着屍吼聲此起彼伏的煎熬。萬分驚恐中,有時突然感到毒蝠和乾屍就在臉邊垂涎,嚇得我趕緊驚坐而起,按亮手電卻發現並無一物,只是聽到的聲音對黑暗中的視覺造成的共感……又不知過了多久,我只覺得已經困不住了,才忍不住睡過去了,期間好幾次被平台下舔到我傷口滴落的黑血而興奮的乾屍暴躁的嘶吼聲驚醒,卻還是架不住睏乏,幾番睡了回去……迷離間,我曾想起年後值班,無人陪伴的情人節里,獨自宅在小窩裏看過一部電影,講一名愛好衝浪的美女,被困在一座狹小的礁石上,和一頭大白鯊周旋尋求脫險的故事,和我如今被群屍圍困在這幾米見方的石台上何等相似。設身處地一想,有時候,困境中,逐漸消磨掉你韌性的,或許就是這茫然的等待……有時我甚至會胡思亂想,生怕自己一旦睡着,就這樣一睡不起。

所幸,斷斷續續睡了幾次后,我終於感覺,恢復了一些體力。只是,我要如何下這平台找路,又怎麼突破這數量駭人的屍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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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墓東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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