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半卷死書
天將破曉,京兆尹府的殮房內幾名仵作正在低頭忙碌。
李漁和圖努站在三尺外,盯着他們查驗一具焦糊的屍體,正是前任鴻臚寺少卿溫崇緔。
“稟大人,死者口鼻內有塵灰,四肢有掙扎的痕迹,是被活活燒死的。”一名仵作說。
李漁點點頭,示意圖努將此記錄下來。
據溫府管家說,當日家主宴飲歸來,便一個人待在書房裏,一直沒有出來過。到了後半夜,書房忽然失火,並沒有人聽到呼救聲。等到巡夜的家丁發現,火勢已經起來了,不僅燒光了書房,還蔓延到周圍幾座空樓。
如果溫崇緔當時是清醒的,那他為什麼不呼救?
管家特別說過,家主的酒量不錯,那日雖然淺酌,但絕不至於醉倒。跟溫家許多人一樣,他並不相信家主的死是個意外。
唯一的解釋是:現場還有別人,阻止了溫崇緔呼救。
那麼,這便是一樁凶殺案。
“你們看——,這是怎麼回事?!”一個年輕的仵作驚呼道。
仵作們一起去看他查驗的部位——死者的肚子,上面有一大片奇怪的傷痕,跟其他地方被燒得焦黑的皮膚不太一樣。
李漁探過頭去,望見屍身焦黑的肚皮上,有一塊塊不規則的淤紅。
“這裏的傷為什麼跟別處不同?”他問。
一名年紀大些的仵作抬起頭,“稟大人,這些像是燙傷。沒有一絲癒合的痕迹,應該是臨死前燙的。”他指了指屍體的臂彎,“這裏也有兩道。”
李漁又問:“是什麼東西燙的?”
那仵作回道:“這個卑職不敢妄斷。應該是金屬質地的東西,被火燒得滾燙,就像大獄裏的烙鐵一樣。死者臨死前去抱它,所以肚子和手臂都被燙傷了。這兩處皮膚沒有完全燒焦,是因為他一直抱着那個東西,到死也沒撒手。”
“到死也沒撒手……”
李漁皺起了眉頭,溫崇緔臨死也要保護的,看來是對他很重要的東西。勘驗筆錄上並沒有寫他救下了什麼財物,若非事後丟了,就是被衙差們給忽略了。
“這裏,好像……好像是個字呀……”年輕的仵作嘀咕道。
被他這麼一說,李漁也發現了,溫崇緔肚子上的淤紅,有的邊緣圓潤,有的帶有鋒芒,的確像是文字。
如果是文字,烙在皮膚上,應該是反的……
“是‘社’字!”他忽然眼前一亮,揚聲道:“金屬的字——是個書聯!圖努,你繼續看着,我去趟溫家!”
……
再次來到溫府被燒廢墟的書齋,李漁伏身進入斷壁殘垣,仔細去找此前被忽略的東西。
起火點是書案附近,應該是有人打翻案邊燭台所致。上好的黃花梨木書案用料厚實,是大火過後留下最完整的傢具。它靠近書架的一側燒得更嚴重,印證了這一點。
溫崇緔屍首被發現的地方,並不在這附近,而是往樓上去的懸梯下面。
撬開被燒斷的橫樑……掀開一個個焦黑的木板和各種殘破的器具……李漁終於在灰堆里找到一塊銅製的書聯,上面寫着:文章千古事。
“文章千古事,社稷一戎衣”是太宗皇帝所撰書聯,不少達官顯貴之家都拓寫下來,擺在家中用以自勉,溫家書齋里有這個並不奇怪。這塊是上聯,應該還有個下聯,就是溫崇緔臨死時抱着那塊。
一定是仆婢們搶救家主時亂中丟下了,應該就在附近!
找了半天,他卻沒有任何發現。
難道被旁人拿走了?
李漁喪氣地抬起頭,卻被什麼東西反射的晨光晃了下眼睛。
那裏有什麼?!
他趔趄着奔過去,很快在對面的角落裏找到那塊半人高的銅板。
下聯被洗刷乾淨,好好的擺在那裏,旁邊還有幾枚銅章、兩個銅鼎和一個青銅方壺。
袁引那傢伙……真多事!
他在心裏罵了幾句,趕忙拿來細看,果然上面寫着“社稷一戎衣”。
溫崇緔肚皮上的“社”字,就是這麼烙上去的。這塊書聯有什麼特別,他到死都要抱着?
翻過來一看,背面刻着兩行小字:焰破琉璃碎,光噬載元歸。
這句話李漁從沒聽過,單看字面上的意思就是“破”與“立”,寓意破舊立新,完全和書聯的內容八竿子打不着關係。
歸元新生,難道這就是溫家拿到的“死書”上卷?!
他目光在這兩行字上移不開,忽而心神一動,“焰破”和“光噬”倒過來不就是“破焰”“噬光”,不就是祖父說過的那一對神兵!熾烈之極,可分萬物的破焰刀,陰煞之極,可斷輪迴的噬光刀!
他跟蘇嵐煙所說噬光刀的故事並非杜撰,而是祖父親口所述,噬光刀也的確曾經為宇文家所有,還被傳到過煬帝的宇文貴嬪手上。整個故事裏,他唯一做了“修正”地方就是:宇文貴嬪並非自盡而死,而是宮城陷落之日被祖父李績救下,並將她與小公主一起送出宮藏匿了起來。
關於這兩把刀的傳說有很多,其中比較有意思的是北朝時期的一個。
傳說,這兩把來自西南邊陲部落的神兵,輾轉落到雲中郡獨孤家手裏,為大隋文獻皇后獨孤氏所有。後來,她將兩把刀分別送給了隋文帝的兩名愛將。其中之一,便是她的義弟——北周宇文皇族宗室子弟宇文熙,也就是煬帝宇文貴嬪的父親。另一把刀的去向不得而知,前朝文帝的起居志上或許有記載,但是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
西南邊陲部落,從時間和地理位置上算,可不就是南秦部落!
從鬼六的說法可以推斷,南秦不死術就記載在死書上,那麼這兩把刀或許正和此術相關。
但是鬼六並沒有找到這個,就算這塊銅書聯就是所謂“死書”,也對找到鬼六的下落毫無幫助。
已經一夜一日過去了,小舟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等了!
強撐了兩日,李漁的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致。他努力去想還有什麼可以找的線索,最後發現……真的無計可施。從廢墟里站起來,他忽然有些眩暈,眼前一黑,“嘭——”一聲,倒在身旁焦糊的木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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