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驛站遇襲(下)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立刻引來驛站上下的關注。
這裏上到驛丞,下到照料牲口的雜役,大多是軍戶出身,經過嚴格的訓練,完全抵得上正規行伍。一聽到內府軍爺的呼喊,紛紛停下各自活計,提着趁手的傢伙,從四面八方聚集過來。
圍着狼狽的年輕人和他躁動不安的高頭大馬,他們四下查望,卻不見任何可疑的蹤影。幾名守衛十分機警,已經登樓去找天降之物的來源了。
薛益握刀的手有些顫抖,他不知道眼前這位搞不清楚狀況的李將軍到底是什麼來頭,既然有人要對他不利,何苦要等到他驛站才下手。
這下好了,面也見了,話也說了,若是他在此遭逢不測,自己與馮超,甚至蘇大人都難逃干係。
大人自然不會有事,他們可就難說了……
“將軍,請您下馬!”
他快步迎上去,抱拳行了個禮。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又轉身對驛丞說:“快去備水供將軍沐浴。”
驛丞湊上前,鼻尖一動,立刻臉色大變,趕忙指着不遠處一間矮屋道:“請將軍移步這邊!天乾物燥,樓閣易走水,這裏……”
他的話還沒說完,“嗖——”“嗖——”“嗖——”幾聲破風的連響,數團赤紅的火焰隨着冷箭精準地落在人群中央。
出於本能,所有人連連後退。
沒錯,對方攻擊的目標,正是內府軍爺迎候的將軍。
果然天乾物燥,易燃易爆。
火星沾上火油,“呼——”一聲,連人帶馬瞬間被火焰包裹起來。赤火竄天,黑煙滾滾,場面頗為震攝。
“啊——,救命——救命——”
中招的年輕人手忙腳亂地扑打自己身上的火,有精純的火油助燃,他越掙扎扭動身子,火勢愈發強烈。
身下的戰馬亦未能倖免,沾上火油的部分瞬間點燃,漂亮的淡金鬃毛燒得噼啪作響。
忽然,它仰蹄一聲長嘶,將背上化作“火人”的主人摔在地上,風馳電掣一般衝出了驛站。
這個節骨眼上,根本沒人有空去管一匹馬。
“水——”
“快拿水!”
……
混亂中,大傢伙鍋碗瓢盆齊上陣,一波又一波水被端過來,嘩啦嘩啦,全數潑在“火人”的身上。
眾人累的夠嗆,他身上的火勢卻絲毫沒有減輕,炙熱的火團扭動掙扎的幅度和火中的嘶喊聲音都越來越弱。
“沙子!得用沙子——”薛益高聲喊道。
東宮一年一次走水演練,他沒少參加,方才是在太驚慌了,未曾想到油類着火需用沙子撲滅。
“沙子?”捧着水瓢趕來的馮超傻了眼。
這裏是京郊,又不是大漠,哪是隨手能抓到沙子的!
“都讓開!”
清亮一聲從背後矮屋內傳來,緊接着便飛出一張寬大的氈毯。
大傢伙兒都訓練有素,紛紛及時避開,那塊氈毯直接落到了“火人”身上。
“撲——”火苗被壓住,從兩頭往外竄。
薛益眼前一亮,這簡直是天賜“救星”!用這氈毯蓋住火源,也能阻斷火勢。
他猛踹了身旁發愣的馮超一腳,“趕緊!用這氈毯把人裹住。”
“是——”
服從命令,不問原由,這一點馮超領會頗深。他立刻按照吩咐,配合著扯開氈毯,利索地將“火人”從頭到腳卷了個嚴實,再重重地壓在上面。
火勢瞬間得到控制,其他人趕緊找來掃帚、濕布,把周圍被引燃的雜物給撲滅。
七……八……
汗珠如雨,薛益渾身濕透,一動不動默默數着。
普通人被燒的這麼重,頂多撐十個彈指。
十……
“揭開!”
他一聲令下,馮超迅速配合。
倆人打開黑乎乎的氈毯,裏面的火已經全滅,人也被燒的面目全非。頭髮燃盡氣味焦胡,皮膚黑紅滿是水泡,殘破的衣衫冒着輕煙,口鼻微張,氣若遊絲,傷得十分嚴重。
“快——,快去找大夫來!”驛丞趕忙遣人。
有人在他管轄的驛站出事,扣幾個月糧餉已經在所難免了,真是飛來橫禍。
“什麼情況?”
一身月白常服纖塵不染,高髻紋絲不亂的蘇小舟從矮屋內走出來,負着手詫異地看着他們。
“大人!你怎麼在這兒?!”
見到上官,薛益差點哭出來。
他們等了一夜又一個上午,大人竟然在這間屋子裏!
蘇小舟看了眼被燒傷的人,“我一早就到了,在冰窖里一邊避暑,一邊品嘗蘭花妹妹特調的酸梅湯。”
“蘭花是誰?”馮超傻傻地問。
“是小女,在驛站雜使。年芳二八,尚未婚配。”驛丞在一旁道。
偷瞄着這位相貌堂堂的後生,似乎官職不低,他的臉上竟不合時宜地露出一絲喜色。
薛益和馮超面面相覷,蘇大人還真是左右逢源,不管上哪兒都能和大丫頭、小媳婦們和樂融融。炎炎夏日,他竟然有酸梅湯喝,還有冰窖可以避暑!果然,生了副好皮囊,人生愜意如斯。
“怎麼回事?這人怎麼著了?”
蘇小舟走上前,目光盡量避開躺在地上低聲呻吟的“倒霉蛋”。
“他就是李將軍!”薛益趕忙說。
“啊——”
蘇小舟有些傻眼,自己奉命來接人,竟讓人燒成這樣,果然不負眾望,連這種簡單差事都能辦砸。
“大人,這……如何復命是好?將軍受傷,我等恐有瀆職之嫌。”薛益十分頭疼。
“別擔心,我還沒核對過文書,沒有正式接手他,不算接引失職。”
蘇小舟蹲下來,兩指搭在冒着青煙的年輕人的脖子,深深嘆了口氣,“雖然還有氣,好像不太行了……驛丞大叔,順便把義莊的人也喚來吧。”
“是——”
驛丞越看他越是順眼,趕忙差人照辦。
“真的……不考慮救治一下嗎?”
聲音從圍觀的人群最後傳來,蘇小舟抬頭一看,驛站外頭進來三個年輕的路人。
這三個人看起來挺奇怪的……左右二人都穿着軟甲,騎着高頭大馬,身姿筆挺,目不斜視,一看就是軍中之人。中間那個卻穿着件破爛溜丟的沙袍,騎着一隻瘦弱的老驢,驢子左右兩邊各掛着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像是個行走江湖的小貨郎。
剛才說話的就是他。
與長安城裏尋常男子不同,他的五官輪廓清晰,眼睛很大,上瞼雙褶,目光朗朗,看起來有種別樣的精氣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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