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飲冰

第13章 飲冰

宣城日日熱鬧得像是過節。福興茶館素日便生意興隆,自從說書的陳拐拐回來之後,客流量更是漲了一倍不止。

日日有白花花的銀兩進賬,葉臻臉上還是一點笑容都沒有。

蘇冉翻閱着賬冊,時不時抬頭看一眼她。

葉臻歪在黃花梨木椅上,一隻腳踏在凳面上。案几上堆滿了書卷,有打開過的也有沒打開過的,她胸前還抱着一把竹簡。她愣愣地望着遠方,雙目空洞沒有焦距。

她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快一個時辰了。

她身邊那堆書,除了從君釋那弄來的那本《南疆志》之外,還有不少從黑市淘來的小書,既有關於活屍的民間記載,也有陳梁的野史軼聞,不過大多大而無當,要麼危言聳聽,要麼漫遊天際。

又過了許久,直到蘇冉開始思考要不要叫她吃飯的時候,葉臻突然醒了,慢慢地轉過頭來,活似突然醒了的屍體:“陳梁是怎麼接觸到活屍的?”

“哎。”蘇冉差點被她嚇到,緩了口氣,“你問我我也不知道啊。”

“他自己會做,或者,他借了力,又或者,別人利用他。”葉臻揉着太陽穴,“可是時間過去也太久了……”

“照你所說,活屍除非燒掉不然殺不完。這樣的話即便有什麼痕迹也都抹掉了。”蘇冉托腮沉思,片刻說,“八年前是誰平的叛亂?梁王?”

“應該是吧,後來五城兵馬司就歸他管了,現在他南下打仗,又交給楚王暫時統領。”

“那他應該知道得比你多吧。”

“嗯。但是哥哥就給了我那截斷指,別的什麼都沒說。我覺得……如果活屍幫陳梁悄無聲息地潛入上京,那五城兵馬司和禁軍總是活生生的人吧,他們到底是怎麼叛變的?”

“葉子,我說句你不愛聽的,”蘇冉合上賬冊,說道,“梁王殿下不願你再查下去了。”

葉臻沒有說話,算是默認。

“無論陳梁出身的陳氏三清堂,還是活屍來源的南疆,甚至是朝中勢力,都很難查。”蘇冉沉沉說道,“即便查到了,我們也什麼都做不了。寒軒線報再強,到底都是些孩子,真動起手來,不是對手。”

“我知道。”葉臻說,“可是八年了,好不容易出來個線索,總要查下去的。”再說,梁王南下鎮南關平叛,要是活屍猖狂,他們豈不是很危險?

葉臻沉默片刻,抬起頭說,“這三個裏面,三清堂比較好查吧。”

“三清堂?”蘇冉沉吟道,“安寧陳氏綿延百年,三清堂是最繁盛的一支,當家人是十六侯之一的安寧侯,跟寧壽宮那位頗有關係,若不是出了陳梁那檔子事兒,這會兒十六侯里安寧侯早一家獨大了。”

“那你覺得,跟寧壽宮那位有關係嗎?”葉臻問道,“前朝遺孤,動機倒不錯。”

“這哪說的准。”蘇冉嘆了口氣,“要真是,溧陽華氏,晉中秦氏……那可多了,咱胳膊肘擰不過大腿。”

“欸。我隨口一說。”葉臻很快也否定了這個想法,“寧壽宮那位要動手也不是這麼個動法。”自然是自己準備妥當以後打起複國旗幟,哪會白白便宜了陳家,又引火上身。

“不過寧壽宮倒是挺奇怪的,頂着個前朝遺孤身份,聽說暗地裏籌謀了許多年,跟前朝留下的幾大家族都有走動,陛下也不動他。”蘇冉若有所思道。

“陛下靠他穩着幾大家族。”葉臻擰着眉心,“十六侯大半分封在外,虎視眈眈,陛下跟寧壽宮斗不起來。”

如今的盛世,就像薄冰上的樓閣,敗絮外的金玉,所有點都恰好站在顫巍巍的石子之上,向前是深淵,向後是絕壁,周遭空蕩蕩無一物可倚仗,輕輕一擾動便是萬劫不復。

陳梁兵亂的禍根找不到,葉家冤讎尚未洗血,活屍又重現於世,此時蘇凌遠前往鎮南關平叛……葉臻身子慢慢滑落下去,眉頭是解不開的擔憂。

*

留仙谷內。

那幾個被打傷的小弟子終於醒了過來。

谷內暗壓着的緊繃的氣氛也和緩下來。

葉臻做了些小菜,擺了一桌子,準備犒勞師兄們。師父照例是不來的,聽說他給小弟子們療完傷就又回了三泉閣閉關。

君逸在桌邊大喇喇地坐下,抄起筷子叉了塊五花肉就往嘴裏送,一邊含糊不清地說:“累死我了,總算能吃口熱乎飯了。”

“怎麼的?”葉臻奇道,旋即瞭然,“又跑腿去了?”

“是啊。”君逸扒了幾口飯,粗粗嚼了幾下便咽了下去,“谷里好幾天沒收到大哥和三哥的信,往常都是一日一封的。師父不放心,叫我日日去山下暗樁蹲守。今天總算來了信,我才能回來了。”

他抬起頭來,見着進來的五哥君釋,便笑道:“我就說沒什麼大事嘛。大哥和三哥所在的地方一時傳不了信,才耽擱了幾天。”

君釋仍帶病容,坐下時又掩面低低咳嗽幾聲。

他恢復過來,微微笑了笑,聲音溫潤:“那是好事。”

君逸本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難得深沉地嘆了口氣,旋即露出少年人的憤慨之色:“要是我跟小七,嘿,失聯一年半載的他都不定着急。人比人氣死人。”

胡說八道,葉臻心道。倘若她隔日不寄信回來,師父便要跳腳了。只是她給師父的私信才不會走留仙谷的公用暗線,等等……葉臻想到這裏突然發覺不對。

君墨和君執去南疆調查該是極隱秘的事,不該走公用暗線。

葉臻眉頭微微一皺,筷子便頓住了。

君釋看她一眼,沒有說話,但手中捏着的筷子也是微微一頓。

君逸沒有這麼深的心思,見兩人同時莫名停住了,便笑問道:“這怎麼了?你倆一起走神?”

君釋面色如常,繼續吃飯。他尋常動作便比別人要和緩一分,看起來自有閑雲流水般的閑適,讓人以為方才那一頓只是錯覺。

葉臻道:“想到寒軒一樁要緊事。”

“欸,思慮過重容易變老。”君逸語重心長地勸道,“七啊,你才幾歲,操這些心幹嘛?”

葉臻有意懟他幾句,但她這幾日心頭本就壓着陳梁和活屍的事情,又兼擔憂鎮南關戰事,再一察覺暗樁的怪異之處,愈發覺得煩悶,連帶着碗中的飯都不香了。她胡亂咽了幾口,問道:“對了,四哥呢?”

君逸也不知道,君釋回答說:“師父閉關,大哥和三哥都不在,谷里事情都交給四哥了,想來他是沒時間吃飯的。”

君逸抖了抖,“四哥本來就兇殘,這不得更兇殘了嗎?”

君識倒不兇殘,只是冷得可怕而已。時人常將君識和君釋放在一起比較,說二人的性子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君釋有多溫和可親,君識就有多不溫和可親。他能說一個字就絕不說兩個,能用眼神就絕不說話。

君逸決定說點好事,於是湊近葉臻,說:“你猜我今日進城的時候看見了什麼?”

“什麼?”葉臻回留仙谷住了兩天,消息有點落後。

“公主儀仗啊!”君逸眨眨眼睛,“那麼多人圍着一輛馬車,還有軍隊護送,可真氣派!”

葉臻心中多想了幾轉,不免輕輕皺起眉頭:“哪位公主?”

“據說是聖上的小女兒,淑和公主,閨名我就不知道了。”

淑和公主蘇凌蘭。葉臻默默補充道。原來竟是她,想想也是,如今朝中沒幾位顯貴的公主。年長些的長公主身體不好,自然不會鳳駕南巡。只是蘇凌蘭……想起一些舊事,葉臻心頭愈發煩躁。

君逸可不管她在想什麼,自顧說道:“也不知道人嬌滴滴一個公主來幹嘛?當吉祥物嗎?”

他瞥了眼葉臻,嘖了一聲:“據說那公主跟你年紀一樣,不知長得怎麼樣?”

“跟你一樣?心狠手辣?”

葉臻斜他一眼,拇指微微挑開寒光的刀鞘。

“錯了錯了……”君逸訕笑道,“那個,貌美如花……”

葉臻挑了挑眉,正要發作,外間便進來一個守山門的小弟子:“七師姐,淑和公主有信。”

“我去,公主找上門來了,還專門找你?”君逸取了信,交給葉臻,指尖還留下淡淡的脂粉香氣。少年的臉不由微微一紅。

信紙是淡粉色的,印着素雅的蘭花,細細疊好,用紅泥封漆壓了口。葉臻在君逸“暴殄天物”的譴責目光中直接暴力撕開了信紙,一目十行地看了下去,片刻呆愣愣地抬頭:“啊?”

“怎麼了?”少見葉臻這般獃滯的模樣,君釋和君逸都湊過來,“寫的什麼?”

“這……”葉臻抖了抖信紙,又仔細看了一遍,“我去做她的護衛?什麼玩意兒?”

“護衛?”君逸一口飯差點噴了出來,“找你?認真的?”他小聲嘀咕,“找個天天不見人影脾氣臭老走神的祖宗?”

“嗯?”葉臻斜他一眼,眸光逐漸危險。

君逸謹慎地後退兩步,正色道:“你去嗎?”

“不去。沒空。”葉臻撇撇嘴。以她的身份,公主還強求不了她。

“你牛。”君逸咽下那口差點把他嗆死的飯,給她比了個拇指。

不過,如果君逸知道葉臻忙着要去幹什麼,只怕不止要比大拇指。

恩我的大劇情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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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瀾筆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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