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的名字(二)
又一年,顧宛央十六歲,慕詞十四歲。
那時,慕丞相已經官至一品,顧家主依然風光無限。
那時的顧宛央紈絝叛逆,氣走了府上一個個教書先生,仗着自己武藝精湛,沒事兒便到街頭懲惡揚善。
那時的慕詞安靜沉默,認真地將母親交代過來的《男戒》、《男則》一一看完,跟着府上的教習公公學習規矩。
那一天,顧宛央在街頭教訓了幾個潑皮無賴,晚膳興緻頗高便與幾個姐妹多飲了酒水,哪知回家的路上,那幾個潑皮無賴趁着夜色一起偷襲,她頭暈腦脹,一邊後退一邊堪堪應付,眼見後方再無路可行,只得拼了力氣躍上那一處高牆。
趴在牆頭上,她手腳無力,還帶了傷,一不小心便滾落在地,好在,那些人沒有追進來,這是她閉上眼睛之前,唯一的意識。
那晚月色正好,慕詞一個人坐在自己的獨院,難得的不想看書,便燒了水,自己沏茶。
“砰——”
“嗯哼——”
一篇寧靜中,兩聲響動傳過來,慕詞偏頭看去,月光下,牆角的地上多了一個白色身影。
莫名的感覺這一幕似乎有些熟悉,便放下玉杯起身去一探究竟,看到那明顯的女子身形時,他是準備喚人的,畢竟他一個清白公子,哪能隨便和女子接觸,誰知地上的人兒忽而動了動,那雪白的一截手腕就那麼從袖口中滑出來。
一枚不大的心型深色胎記映入眼眸,他眸底一緊,是她?那個一臉驕傲的小姑娘?她還受了傷,白色的衣袖間一片暗色的血紅。
怎麼辦?他從沒接觸過這些血腥的事情,更不會為人處理傷口,可若聲張出去,萬一她的仇家聽到風聲尋來呢?
凝神片刻,慕詞有了主意轉身離去,他悄悄喚來自己的貼身小廝阿初,一番解釋,終於得到同意,和阿初一起將昏迷的她挪進了客房。
對着昏迷不醒的顧宛央,兩人正不知所措時,是阿初眼眸一亮,道:“小公子,咱們發燒需要清醒時,不都用涼水敷額頭嗎?不如,用涼水潑上去試試?”
慕詞神情複雜地看看昏迷的顧宛央,又看看一臉激動的阿初,末了終於點點頭,“你去端涼水過來吧。”
不一會兒,一大把剛從井裏打出來的涼水沁着絲絲寒意潑在顧宛央臉上,她一下子張開了眼睛,腦中混沌盡失,坐起身便看到愣在一邊的主僕二人。
“你們是什麼人?”不由得生出一絲警惕,顧宛央在手間蘊了內力。
“你這大女子好生無禮,我家小公子救了你,你就這樣對待救命恩人?”兩步站到慕詞身前,對於她明顯的不信任,將自家小公子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的阿初回過神來便咄咄回敬。
顧宛央聞言一怔,看看窗外,暗暗收了指尖的力道,不過兩個小男兒而已,她一個大女子哪需要那麼大的戒心?
“多謝二位公子。”言罷又熟練地撕掉一塊衣擺,三兩下包紮了手臂上的傷口。
“你,總是會受傷嗎?”一直靜靜看着一切的慕詞忽然開了口。
“什麼?”顧宛央一時不及反應。
慕詞看看她的手臂,“看你包紮的手法,很熟練的樣子。”
顧宛央挑挑眉,隨意道:“這點小傷嗎?都是常事了,無礙。對了,真的謝謝你,潑……醒我,現在天色不早,我就不多打擾了。”言罷就要起身,奈何身子一晃,又重重坐到了床上,真是,喝酒誤事。
慕詞見狀蹙蹙眉,“你沒事吧?用不用叫太醫來?”
顧宛央搖搖首,“不過是飲了酒,坐一下就好。”說著,手下忽然摸到一個硬物,拿出來看時,竟是一塊墨色的玉石,清透光澤,透着溫溫的涼意。
“小公子,那不是您長戴的玉玦嗎?”阿初皺着眉頭開口。
慕詞摸摸腰側,果然,不見了那塊玉玦。
“這是你的?”顧宛央說著將玉玦遞過去。
“你叫什麼名字?”慕詞出聲詢問着,卻沒伸手去接。
不是,你是誰,而是,你叫什麼名字。
顧宛央剛穩下心神便聽到他這樣奇怪的問句,不由生出幾分疑惑,難道她和他,曾經見過嗎?
微微勾勾唇角,顧宛央戲謔一笑,“這位公子,你難道不知道在問別人的名字之前要先報上自己的嗎?”
話音落,不僅慕詞微微一怔,就連開口的顧宛央也神情一晃,這麼熟悉的對白,是曾經和誰,留下的印記嗎?
然而不過片刻,在顧宛央尚未回神時,眼前精緻的面容忽而明媚起來,他笑了,芳澤無加,鉛華不御。
那一刻,沒意識到究竟發生了什麼,顧宛央只知道,這一輩子,她只想把這個男子帶回家,好好照看,一生守護。
“慕詞,我叫慕詞,一顧永慕的慕,清詞麗句的詞。”
清雅的字句傳入耳中,顧宛央回了神,眼眸間的明亮,絢爛如星,“慕詞……一顧永慕的慕,清詞麗句的詞,你是慕小詞。”
曾經的初遇如畫卷般在腦海中展現,並不完整,卻足以讓顧宛央揚唇淺笑,順勢將遞出去的玉玦收回來,“慕小詞,你說要還我一個東西,不如便就這個如何?”
“不行,那是我家小公子貼身用的……”阿初見狀有些急了,他家小公子還雲英未嫁,哪能將貼身的物件隨意送給女子?
慕詞卻止住他,看着顧宛央,“你還沒說,你的名字。”
“顧宛央,我叫顧宛央,一顧永慕的顧,宛如初見的宛,長樂無央的央。”
“本小姐告訴你了,慕小詞,你可要好好記住。”
好好記住,等我一年之後來娶你。
抿抿唇,慕詞沒說話,只聽顧宛央又蹙眉道:“我可真的要走了,呆久了萬一被別人知道,對你閨譽不好。”
“喂,你這女子,你知道就好,知道了還不趕緊的走。”阿初出聲趕人。
顧宛央笑笑從床上起身,一個旋身從窗外翻了出去,白衣沒入濃濃的夜色,只有她帶笑的聲音清晰傳來,“再見,慕小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