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信歲月(二)
難道,她重生一次努力地改變了這麼多,知道了這麼多就是為了更早地和他漸行漸遠嗎?若真是這樣,她的重生有什麼意義?她想要的,其實從頭到尾都是這個人不是嗎?
倏地轉身,顧宛央一把掀開了被褥,“小詞,就算你討厭我,我也……”
她的話語在看到被子底下的人時生生一頓,慕詞在哭,眼角的淚一滴滴滑下,洇潤他烏黑的發,淡粉色的唇卻緊緊抿着,倔強地不肯發出一絲聲響。
察覺到身上的涼意,他張開眼,一雙剛被淚水洗漱過的眸子染了薄霧般水光瀲灧,清透如玉。
見到顧宛央,他轉眸避開她的視線,“妻主不是要走嗎?”
顧宛央已重新坐了下來,幫他掖好被角,左手輕輕地覆在他的小腹,“想到許太醫交代給我的事情還未做,不能離開。”
說著,手心輕揉慢捻,緩緩聚起真氣為他按摩。
不過片刻,慕詞只覺小腹處凝聚的暖意一下子傳遍渾身上下,他抑不住的輕輕一哼,然後,身體誠實地起了反應。
伸手按住顧宛央仍在他小腹按揉的左手,慕詞閉着眸子,低聲道:“若是許太醫交代的來的,就請妻主教給阿初吧。”
“交給阿初我不放心。”顧宛央說著想要掙開他的手。
卻不想慕詞輕輕一笑,帶着幾分涼薄的諷意,“妻主有什麼可不放心的,左右這幅身子是這樣了,何必多費心呢?”
“哪樣?這幅身子怎麼了?”顧宛央反問。
慕詞轉眸看向她,“許太醫不都告訴妻主了嗎?”緩緩地眨了下眼睛,一滴淚順勢滑下,他又道:“我不能懷孕了,不能給妻主生下子嗣了,不能有那麼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了……”
“誰說的?小詞你告訴我,是誰這麼告訴你的?”顧宛央抓住他的手,不容他躲避。
“妻主難道忘了我習過醫,雖不精通,但方才迷迷糊糊中聽了許太醫的一句話,我誤食了烏冬青不是嗎?”慕詞又閉上了眸子。
“那個不重要的。”
慕詞搖了搖頭,“現在妻主對我有情,自然可以這麼說,可時間長了,我一個不能生女的正君算什麼呢?到時候妻主身邊難免有比我更好的人,與其到那一天我遺落了自己的心,不若妻主早早離開,我還能維持這僅存的體面。”
這是慕詞對她說過最長的一段話,也是她第一次明白慕詞心裏真正的想法,對於一件終有一天要失去的物件,他寧可從未得到。
妻主,沒關係的啊,我不會生氣。這是前世的她決定納侍時,他笑着給予的回答,還記得當時,她聞言拂袖而去,自此更斷定他心間從不曾有過自己的位置。
那時的她從未想過,或許他不是不在乎,只是不想因此失了相府嫡子的風度,或許只要她再多停留片刻,便能發現他強撐着的笑顏,其實不過一會兒便土崩瓦解。
那時的她更從未考慮過,男兒家都有些性子,有些話說出來,是想要她去哄的。
是她太傻太笨,生生將他錯失。
顧宛央有些慶幸,還好如今的他,早早將這些告訴了她,可還是忍不住會想,他為什麼不能相信她?她就這麼不值得信任嗎?
“我沒有不相信妻主。”似是看出了她的黯然,慕詞緩緩開口,“我只是不相信歲月。”
顧宛央聞言一怔,不相信歲月,他不相信歲月。
好一個,不相信歲月。
她突然有些懊惱他的明理。可偏偏,卻又被這樣的他所深深吸引。
認輸了般地摸摸他的臉頰,“小詞,我不會走,至少現在,我不會走,”顧宛央頓了頓,“雖然知道你不會當真,可我還是想問你,慕詞,我顧宛央今生只陪在你一人身邊,只對你一個人好,只娶你一人為夫,你可不可以試着,給我一個機會?”
久久沒有回答,顧宛央的心在等待中一點點墜入深淵。
“若是沒有誤食烏冬青,我願意。”慕詞轉向她,“可是妻主,如今的我已經沒有資格接受這樣的好了。”
啟月王朝歷來看重子嗣,這是開朝百年來流傳下的觀念,沒有人能違背。
得到這個答案,顧宛央已然喜悅非常,她抓緊他的手,“許太醫說了,只要抑制住第三次發作,就會沒事。”
“真的……嗎?”慕詞的聲音微微一顫。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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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來的時候,顧宛央一睜眼便看到慕詞沉靜的睡顏,他本就生的美,此時卸下了白日裏的堅強倔強,便只剩下骨子裏的清雅柔和。
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她忍不住傾身上前輕輕一吻,換來慕詞不滿的輕哼,似在抱怨她的打擾,她無聲地笑笑,本捨不得早早將他叫醒,可今日蘇念的及笄禮,他們推脫不得。
“小詞,醒醒。”顧宛央說著伸手捏捏他的臉頰,一下子便喜歡上了這般柔軟順滑的觸感。
“嗯?”慕詞迷迷糊糊地張開眼睛,見是顧宛央,淺淺笑了一下。
顧宛央微微一怔,心情莫名地晴朗。
“要上蘇府去?”慕詞坐起了身。
“嗯,你收拾一下,我去準備些東西,待會兒回來接你。”
在顧宛央快要下地的時候,慕詞扯了扯她的衣袖,“妻主,可是後悔了?”
“後悔什麼?”顧宛央直覺反問,同時微微側首,略帶疑惑地看看他。
慕詞眨眨眼睛,不答反問,“妻主去準備什麼?”
“自然是去蘇府的賀禮。這幾日忙着與母親會客,禮單還沒來得及看。”
慕詞鬆了手,“那妻主快去吧。”
“嗯。”本就起的晚了,顧宛央不好再耽擱時間,當下簡單整理好衣物便出了屏風。
顧宛央前腳離開,阿初後腳進了門。
“少君,今日要穿哪件?”站在衣櫃前,阿初問了一句,他昨日做的事,本該受罰的,可顧宛央最終沒說什麼,只是見他臉上還有些抓痕,今日不讓他跟着。
“畢竟是喜慶的日子,別太素淡了吧。”慕詞細一思索,又道:“那件茜色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