鋃鐺入獄,天牢一游
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蓋了什麼東西到我身上,又把我的頭抬起來,上身靠在什麼地方,又往我嘴裏餵了些什麼。熟悉又清爽的氣息包圍着我,與監牢內**的氣息迥然兩判,於是下意識抓住那清爽的氣息,緊緊挨着。
昏睡中,好似有獄卒來催促,有人賠笑着道:“軍爺,我家大人乃門下侍郎,素來受聖上眷顧,眼下只是一時犯了些錯事,待聖上念起以前種種,只怕就要放我家大人出去了。您通融一二,留我照顧我家大人,他日必重金酬謝!”
獄卒好笑道:“什麼門下侍郎,入得天牢便是死囚,管你什麼大人!探獄時間已過,再多耽誤,連你也下獄!”
我身邊這人繼續笑道:“我家大人染了風寒,若是病情加重,日後聖上提審時,我家大人人事不省,只怕聖上怪罪下來,各位軍爺都不好交代?”
“這個……”
“再給我半個時辰,這五十兩銀子,軍爺若不嫌棄,可買酒吃。”
“那、那好!”
聒噪終於停止了,我長長舒了口氣,睡意又漸漸加重。一夜都沒睡踏實,此時竟得了片刻的舒坦。一面入睡一面被人繼續灌了什麼東西喝,喝了幾口,甚苦,遂一把將其推開。
“大人,苦也得喝。你為官這幾載,哪有總是甜的時候?伴君如伴虎,你雖官至三品,也依舊是朝不保夕。杏園毒殺皇子之罪,可如何脫得了干係?”
“夾竹桃……”我一把拽住他袖子,覺得心口悶得慌,“府里的夾竹桃……”
“府里我會徹查的。聖上命三司會審此案,短時間裏,大人還是要繼續在這裏受苦了,哎……”
“小騷包……”我繼續拽着他袖子,昏昏沉沉如夢中囈語,“晉王……”
“晉王性命算是保住了,只是目前尚未清醒過來。聖上已冷靜處理此事,沈昭儀卻是鬧得厲害,不肯放過大人。”
我夢見小騷包又活蹦亂跳,邊往我身上爬邊喊聖卿,我將他按到地上,醉醺醺道:“董賢算什麼,難道我顧淺墨不比董聖卿強?”
“大、大人……”有人在我身下骨骼僵硬。
我又夢見小騷包兩條手臂將我箍住,喊我子瑕,我大怒,整個身體壓將下去,湊到他鼻子尖,醺然道:“彌子瑕算什麼,難道我顧淺墨不比他強?”
“他們、自然比不得大人……”
這時,一陣鎖鏈聲,牢獄大門似乎開了,有人走進來。
“你、你們——”來人嗓音驚恐,氣氛凝固開來。
“謝御史?”我身下的人連忙要將我移開,“誤會,誤會!”
我不大樂意了,小騷包竟敢將我掀翻?我一個翻身,再度將小騷包壓到地上,挑釁道:“再叫我聖卿啊叫啊!讓你見識見識本官的厲害!什麼董賢彌子瑕,哪裏及得上本官!”
我還在繼續挑釁,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被我壓住的小騷包模樣有些改變,他極力將我從上面移下,同時對另一人急道:“謝御史!謝大人留步!留步!……我家大人染了風寒,發燒說胡話,您不要誤會!”
我累得不行,被人放倒在床上,聽見一陣腳步聲去而復返。
“什麼?染了風寒?”來人疾步到我床邊,還拿手探了我額頭,“怎不喚大夫?”
“天牢內,生死皆由命!”某人慨嘆,語調極為凄慘。
放在我額頭上的手抖了一抖,“杏園一案由三司會審,幾日後便要提審顧侍郎,此事馬虎不得。……再者,豈可由天命!來人,傳大夫!速來!”
監牢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遠去。
“謝御史,我家大人平素雖有些……風流曠達……咳……不拘小節,但絕無謀逆之心,更不會毒害皇子,此案大有蹊蹺,御史大人明鑒啊!”
“我也相信顧侍郎不會做出此事,但,晉王遇事前一直與顧侍郎在一起,晉王也是顧侍郎給……送到樹上的,晉王所中夾竹桃之毒……據聞,侍郎府上多有桃花栽種,種種線索都指向顧侍郎,實在、大不利!”
“三司會審,屆時刑部、大理寺與御史台合力徹查,望謝御史念在……念在與我家大人同朝為官的份上,還我家大人一個清白!梅念遠在此拜謝了!”說著,我家總管聲音的人似乎向另一人行了大禮。
“不敢當!”某人沉默一陣,似乎是忍不住問,“如今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梅總管如此忠心,實在、令人敬佩!……梅總管在顧侍郎身邊有些年頭了?”
“念遠三年前與大人相遇於西市。”
“如此。”某人又沉默了一陣,不知想些什麼。直到監牢外又一陣腳步聲傳來。
“謝御史,大夫傳到!”
之後,我被人折騰了許久,摸脈,喂葯……
我又昏昏欲睡。
※※※
再醒來時,頭腦略有些脹,之前一直嘈雜聒噪的聲音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不曉得是不是做了一個聒噪的夢。睜開眼睛,駭然發現木板床上的破棉絮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柔軟舒適蓋上去不冷不熱的波斯毯。我忙閉了閉眼睛,捧着臉揉了揉,再看,還是波斯毯!下了床,又駭然發現地上的蟑鼠之流同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怪了個哉的!
我尋覓了一陣鼠兄,不得見。走了幾步,趴到牢門上,與對面那位仁兄視線交匯,我不計前嫌只想弄明真相,遂沖他招手,笑眯眯道:“嘿,在下姓顧,不知閣下怎麼稱呼?”
“在、在下姓王,家中排、排行第二……”不知為何,這位仁兄目光有些躲閃,不復當日我初來時的桀驁之氣。
“哦,原來是王二兄,幸會幸會!”我隔着牢門抱了抱拳。
“不、不敢當……”對面王二神色有些驚恐似的。
我正想問他是否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就聽獄卒喊道:“38……呃……顧顧侍郎,大理寺少卿來探!”就見漆雕白足下生風一路飄到了牢門前,後面還跟着我家總管。
獄卒給開了門,漆雕白一踏進監牢,就將兩道眉毛深深皺了個川字,在我身前身後連轉了三圈后,一把拉住我,同情道:“賢弟怎能居如此陋室!”
“沒被砍頭就不錯了,還談什麼陋不陋室。”我執着漆雕白的手,拉他同我坐到我簡陋的木板床上。漆雕白對着我長吁短嘆,我也感嘆自己流年不利,家宅不得安生,朝中也如履薄冰。
“賢弟府上怎的了?”漆雕白耳朵極靈,倏地一下就抓住了要點。
“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足掛齒,不足掛齒!”我乾笑了兩聲,轉而望向一旁的梅念遠,遂指着他挎的籃子,問:“那是什麼?”
“燉的湯。”梅念遠掀了籃子上的布,送到我跟前,“大人在獄裏受了苦,得補一補了。”
我接過籃子擱到床板上,對漆雕白道聲稍等,便拉着梅念遠到一個角落,小聲問道:“這幾日府里怎樣?千瀾有沒有想念本官?”
梅念遠面上似笑非笑,“大人放心,府里一切如常,千瀾日日念叨大人,問幾時能回府。”
想到千瀾水汪汪的眼睛,我心裏便如同調了蜜餞的粘粥,不自禁地眯了眯眼,嘴角微微翹了翹。
我家總管幽幽道:“大人莫非吃了調了蜜餞的粘粥?”
我心裏一驚,乾笑一聲,望着梅念遠殷切叮囑:“總管可千萬要照顧好府里一干老幼,勿使他們太過思念本官,憂心成疾!”
“唔,大人放心!”總管臉上蕩漾着誠摯的微笑,卻不知為何,看得我汗毛一陣迎風斗。
絮叨了一陣后,我又坐回到我的床板上,抱着一罐湯,忽然又哀傷了。漆雕白察顏觀色,問:“賢弟又想到什麼傷懷事了?”
“此刻要是有醉仙的姑娘們作陪勸酒,該是多麼美妙啊,哎!不知道本官要在這監牢的破板床上獨自孤衾到幾時呢!”我抱着湯罐,莫名哀傷。
漆雕白陷入了我構畫的美景中,一時蕩漾其間,沒來得及回神。
“大人!”梅念遠低腰湊到我耳邊,“坐着牢獄,適宜清心寡欲,不然這湯就白燉了。”
“曉得了。”我繼續抱着湯罐,心頭遊動着一絲惆悵。
“對了,三司會審,據說大理寺正卿告假。”梅念遠忽然直起腰,似乎突然想起一般對漆雕白道。
漆雕白被從醉仙脂粉堆的幻境中拉回了殘酷的現實,聽到三司會審的字眼,不由抖擻了幾分精神,“正是!陛下着我與謝御史、曹尚書同審此案!”
我耳朵尖一抖,“謝御史?”
漆雕白解釋道:“御史大夫回家奔喪了,御史台方面便由御史中丞謝沉硯代為出席。”
“噢。”我抱着湯罐感到微微的詫異,重大刑獄才會三司會審,而此次晉王一案的審理或者說我顧淺墨一案的審理,竟然出現兩大司部最高長官的缺席。本朝但凡三司會審,還從未出現過這種情況。
“對了,大人,還有一事。”梅念遠打斷了我的沉思,“翰林院晏編修前日來過府上。”
“他來做什麼?”我堤防地抱緊了湯罐。
“也無要事,喝了杯茶就走了。”
我無法猜測晏濯香的算盤,對於這個人,除了知曉他乃殿試第三名的探花,畫得一手絕妙丹青,在醉仙極受歡迎外,他個人的情況,我幾乎一無所知。然而,對他的堤防不止源於這些。當日我被從杏園拖走時,他袖手旁觀出污泥而不染的不世出高人姿態,我是記憶猶新的。
我這人不愛追究往事,也從不復仇,我只是……記仇而已。
這日,漆雕白和梅念遠同我告辭時,我心內哀戚面上從容地送他們到牢門邊。漆雕白安慰地拍了拍我肩頭,扭頭大踏步地走了。梅念遠磨磨蹭蹭在後邊,忽然回頭沖我深意道:“大人,聖卿子瑕是怎麼回事?”
“啊?”我抬頭對上他的目光,一時沒反應過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