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情懷,後宮心計
“好香。”我摸了摸鼻子,眼睛往他身上瞟了瞟,“一個大男人學女人佩香囊。”
晏濯香笑了笑,“我不用香囊。”
“可千萬別說你天生麗質,玉體生香。”我抬手奪過他手裏的字帖,找了個地方蹲下看草書,越看越入迷。
也許過了半個時辰,也許過了一個時辰,看完草書,我伸伸懶腰,赫然發現晏濯香的存在。
“那什麼,你、你要請教什麼……”我良心發現,決定不計前嫌,給他解惑一二。
晏濯香本來坐在我的木板床上閉目養神,見我終於回魂,才道:“書畫同源,侍郎精於書,濯香專於畫,若能了悟互相的精髓,豈不能在當下基礎上更進一步?”
我想了想,是這個理。“就是說,你打算向我請教草書精髓?”
他點了點頭。
我又想了想,蹲地上找了個細棍,在一地灰塵上揮就了一個字,扭頭威嚴道:“你瞧這是什麼字?”
晏濯香走過來,也在我身邊蹲下,認真瞧了半晌,“不知道。”
我暗中竊笑,威嚴地咳嗽一聲,細棍點在地上,“什麼時候能認出這個字,什麼時候再來向我請教罷!”
晏濯香深思了片刻,緩緩點頭。
這時,獄卒來送晚飯,我旋風般飄到牢門口,接過飯菜,轉身擱到小案几上。我挽起袖子提起筷子,不客氣道:“晏編修,我就不留你吃飯了。”說罷,我夾了一筷子燒豆腐,美滋滋地往嘴裏送。
啪嗒一聲,筷子送進了嘴裏,豆腐沒進來。我瞪着眼睛一瞅,再接再厲,又一次夾起豆腐。又聽啪嗒一聲,豆腐還是沒進嘴裏,我怒火蹭地上來,放下筷子,一掌拍到案几上,扭頭沖某人道:“我說你有完沒完,不就沒請你吃飯么,我坐個牢容易么我,這點飯菜勻你一份,我還吃什麼吃!”
晏濯香手指間的小石子拋到了地上,笑着走過來,拿起我的筷子,夾了一塊豆腐。我狠了狠心將頭扭向一邊。晏濯香將筷子轉了個角度,豆腐嗖的一聲飛到牆壁根下,一隻瘦骨嶙峋的老鼠正路過,嚇得吱了一聲后飛躥了老遠,豆腐的香氣沿着牆根舒展,不一會,被嚇飛的老鼠鼠目寸光地溜達了回來,一口咬定豆腐,拖到牆角啃了起來。
我痛心地再將頭扭向一邊。沒多久,聽見角落裏吱吱的叫聲和翻騰聲。我將頭轉回來,目睹了一隻瘦骨嶙峋老鼠慘死的一幕。
我目光抽搐,久久無言。
晏濯香將食案移開,矮身到我跟前,神色鄭重,“張嘴!”
他讓我張嘴,我自然不會張嘴。他毫不猶豫地一手撬開我的嘴,一手丟了個什麼玩意進我喉嚨里。我還沒嘗出味來,那玩意就滾下了喉嚨。
“十香軟筋散?含笑半步顛?”我掐着喉嚨想把那玩意咳出來,眼淚咳出來了,那東西卻半個粉末也沒見出來。
“九花玉露丸。”
我停止了咳嗽,隔着散落的髮絲斜眼望過去,不知其真偽。晏濯香從我身邊撤離,收好了字帖,放進袖子裏。
“最遲明日申時顧侍郎便可到府,不過前提是三頓不要吃飯。”
我危險地眯起眼,“三頓?”
晏濯香邁着步子到了牢門邊,我在他身後問了一句,“誰要我死?”
“明日便會知曉。”
“你怎知今日晚飯會有毒?”我在他身後又問了一句。
“我想……”晏濯香在牢門邊回眸,莫測一笑,“今日三司會審后,顧侍郎定然也猜到了晚飯不可輕易食用。”
“是么?”我眼睛微眯,“如果不是你阻止,只怕我真吃了呢。”
“以身犯險,只為看我救是不救。”晏濯香眼裏的笑意深了一層,如有一團光華在他眸子裏流轉,“顧淺墨當真可為人所不能為之事,如此城府,何愁他日不能入閣拜相!”
“什麼入閣出閣,哪家要嫁女兒么?”我蹲在草堆上,搖着摺扇,欣喜道,“有喜酒喝么?”
※※※
某人走後,我叼着一根草躺在破床板上,肚裏餓得咕咕叫,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杏園投毒案終於追查到了酒壺的來源問題,此時顧淺墨若畏罪自盡或者被殺人滅口,於某些人都是有利的。
若定性為畏罪自盡,那麼毒殺皇子的罪名自然是落實了。若被查出是遭人滅口,那麼此案將會繼續牽扯下去,最後終將至一些人於死地。好厲害的手段。
在我慘兮兮餓了三頓后,未牌時分,聖旨降到天牢,將我無罪釋放。這麼快就查出酒壺的來歷了么?我在心裏嘀咕,不過站在太陽底下自由活動的滋味確是十分久違的,我揉着胳膊甩着腿兒,就見我家總管駕着一輛豪華馬車奔我跟前來。
“那白瓷青紋酒壺居然沒從咱們府上搜出來……”坐在馬車裏,我摸着下巴犯嘀咕。
駕車的梅念遠清了清嗓子,“假山底下被人塞了幾隻,我給偷偷丟了。”不愧是我顧府的總管,做事能夠隨機應變,不拘小節。
我哦了一聲,靠在車壁上,好奇問:“那酒壺最後是從哪裏搜到的?”
梅念遠壓低了聲音:“趙淑媛娘娘宮裏。”
我兩眼一直,一把揭開了車內的垂簾,湊到車外的梅念遠身邊,“老狐狸怎麼說?”
“聖上得知淑媛娘娘毒害晉王,並嫁禍給大人,龍顏大怒,要廢了趙淑媛。”
“什麼!”我心內一驚,“那魏王呢?”魏王乃趙淑媛所出,晉王小騷包的長兄,素來聰慧知禮,連冬日覲見老狐狸都要堅守君臣父子禮儀,穿得如同個滾圓的球一彎身就滾到地上去,還能在額頭摔了幾個包后堅持行禮。
“魏王只怕會被削去封號。”
我一把按住梅念遠的肩,“掉頭,進宮!”
火急火燎趕到宮裏,若不是梅念遠準備周全,從府裏帶來了我的入宮腰牌,只怕以我一身落魄寒酸的穿着,又不會被放行了。
太監道聖上在御苑,我火速奔了去。
繞過花木扶疏后,瞧見三位閣老跪在青石板上一字排開,前方是一臉森寒的老狐狸,老狐狸旁邊有個書案,書案前跪坐着翰林編修晏濯香,正牽袖提筆蘸墨,似要書寫什麼。
我跑得急,一個不留神,腳下被根藤蔓絆了,我以前飛的姿勢撲通一聲摔得跪倒在三位閣老屁股後頭。
這聲撲通將因達不到和諧統一意見的五個人生成的凝固時空給打破,十道詫異的目光投向了聲音的來處。
“啊……哈哈哈……咳……”我乾笑了幾聲,對被嚇得不輕的幾位閣老深表歉意,再向皇帝老狐狸賠笑,“臣、臣參見陛下……”
老狐狸目光一沉。好在這時,追趕我的老太監終於上氣不接下氣拖着一具肥膩肉身揮汗如雨地趕來,“顧……顧侍郎,闖……闖不得……”最終發現本官還是闖了御苑后,老太監向老狐狸哭喪着臉,“陛……陛下,顧大人他……”
“你退下。”老狐狸冷着臉。
老太監抬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唯唯諾諾又氣喘吁吁地退了。隨後,老狐狸陰沉的目光毫無阻礙毫無保留地盯向了我,三位閣老也都一齊面無表情地看着我。我目光一偏,瞧見書案后跪坐的晏濯香也從眾地瞧着我,似有深意,但瞧不出有幾個意思。
我將自己幾乎摔趴下的姿勢稍作調整,跪得莊重了些,肅穆望向老狐狸,“臣顧淺墨蒙受不白之冤,在陛下聖恩浩蕩下,終於滌清冤屈,得以昭雪,吾皇萬歲,聖德齊天,功蓋三皇,德賽五帝,千秋銘鑄,萬載流芳……”
“夠了夠了。”老狐狸甩了甩袖子,表示不耐煩,但面色明顯緩和了不少,果然這招屢試不爽,我一陣竊喜。卻聽老狐狸道:“顧淺墨,今日闖朕御苑,究竟所為何事?”
“臣特向陛下謝恩來了!”我誠懇道。
“然後呢?”老狐狸不依不饒地望着我。
“沒有然後。”我一口道。
“哦?”老狐狸瞅着我,眉毛挑了挑,大袖一揮,“既然如此,愛卿可以退散了。”
“只是么……”我面色猶疑。
“沒有然後,卻有個只是?”老狐狸像是瞧出我肚子裏的小九九,不動聲色地等着我放馬過去。
我將視線一轉,轉到晏濯香臉上去。晏濯香似乎有種不好的預感,也不動聲色將視線一轉,轉到眼皮子底下的白紙上,以一種眼觀鼻鼻觀心的淡然入定姿態默默無視於我。
“只是晏編修似乎有話要說。”我才不惜含血噴人,信誓旦旦道。
老狐狸眉頭一動,轉看晏濯香。晏濯香無法繼續裝入定,抬起白紙上的目光,漠然看我一眼。
這時,蕭閣老一張老臉板起,轉身看了一眼屁股後頭的我,“顧侍郎知道聖上在與我等談論什麼么?就妄下言論,胡說八道!”
我摸了摸鼻子,掐指一算,“可是在討論廢黜趙淑媛娘娘,罷黜魏王一事?”
蕭閣老哼了一聲。老狐狸深深看我一眼,沒說什麼。
“對於此事,晏編修一定有獨到的見解!”我對晏濯香遙遙做了個請的手勢。
眾人將目光移向了一直處於漠然姿態的翰林編修,我更是其中一員。
“陛下,此事需慎重。”晏濯香眼波轉了幾轉,放下手中的筆,從書案後起身,對老狐狸行了一禮,“臣以為杏園投毒案並未終結,幕後主使另有其人。以臣所知,趙淑媛娘娘賢德識禮,素來慈善,怎會對幼小的晉王用毒?再者,以娘娘的聰慧,怎會使用自己宮裏的酒壺,以落他人口實?另外,魏王素來得陛下賞識,得眾臣稱讚,小小年紀便有君子風範,實屬難得。一年幼孩童,根本不會牽涉到陰謀案中來,又為何要削奪他的封號?魏王晉王都是陛下龍脈,望陛下三思!”
一席話說完,三位閣老紛紛附和,老狐狸深思躊躇了半晌,最後終於命晏濯香重擬聖旨,繼續追查杏園投毒案,暫留趙淑媛與魏王封號。
我飢腸轆轆筋疲力盡回到自己府上,若不是有梅念遠的攙扶,只怕連爬進府門的力氣都沒有了。我顫巍巍站在自己府里,頓有再世為人之感,唏噓不已。
當瞧見院子裏的日晷,日影正指向了申時末刻,我眼皮抖了抖,那小晏算得如此准,不過,御苑裏我賭的一局,也是算得蠻准,究竟誰更准一些,一時間還真不好說。
“大人,您回來了!”
“大人,想死小越越了!”
“大人,您可回來了!”
我還沒從掐指神算中回過神來,就見四個院子的男寵蜂擁而來,頓時暗香浮動,美人如雲,草木萎頓,所向披靡。
我翻了翻眼皮,暈過去了。牛bb小說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