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咱們的江湖
日頭已經高高掛在當空了。
南壽和浮雲子一前一後,溜溜達達的在土路上往姑蘇方向走。
總覺得老道兒磨磨唧唧神神秘秘,問問題不肯答,學功夫不肯教,所以現在南壽也懶得多搭理他。
哼,生氣~
浪批自個兒提着個砂鍋走在前頭。
嗯,就是敏敏之前買回來的那鍋,並着兩隻陶碗,現在正被南壽提在手裏呢。
用之前綁小娘的布條紮起,拎着倒也沒多累贅。
雖然穿古代了,但浪批以前的性子好像還是沒那麼容易改。
譬如,不愛浪費。
挺好挺新的鍋子,丟了都可惜啊,帶回去正好試着用來燉肉,它不香么?
在鄉間土路上就這麼走啊走,看着路兩邊愈來越多的青蔥稻田,南壽也是越瞧越開心。
浮雲子在他身後不遠綴着,身形似慢實快,雖然一副皺眉想心事連路都不看的表情,但兩人的間距竟似絲毫沒有過差異。
“且住!畜牲你且住!!”遠處傳來急吼吼的大喊聲,瞬間將南壽的視線吸引了過去,連浮雲子都訝然轉頭瞧去。
是個一身短打的黑瘦農家漢子,正撒開腳丫子在田埂邊快步跑,嘴裏還在罵罵咧咧。
看動作神態,好像是在追逐着什麼。
仔細再一瞧,好么,分明是在追一頭豬。估計是怕豬跑進田裏去糟踐了秧苗。
“嘿嘿嘿嘿~”南壽咧着嘴笑,他最喜歡看這種有生活氣息的場景了。
尤其是牧豬這種,以前還真沒機會得見。
但他對這時候的豬又瘦又黑,而且還有個修長脖子,倒也不覺得多奇怪。
因為南壽是浪批嘛,雖然把史書遠遠丟開了,但並不代表他對歷史不敢興趣。
只是他尋找的方向,跟主流可能不太一樣。
所以他過來之後,看到堂堂南府收到的鯽魚只有巴掌大,也能輕鬆接受。
看到自己的行頭裏,長褲居然還有開襠的,能理解。
更別說看到養豬還需要放牧這種小CASE了。
就算哪天看到甘蔗不但比後世的細兩圈,甚至還帶點一頭粗一頭細,或者吃香蕉時偶爾還能吃到香蕉籽,他都不會覺得訝異。
其實南壽最開始也不知道自己想尋找的到底是什麼,只是下意識覺得,那些史書可能並不是全部。
少年時讀,只讀的熱血澎湃,看完之後渾身本事,若那時候穿越過來,他至少給自己立個當刺史的小目標。
可再大些,卻發現有些不對頭。
因為浪批也在長大啊,也在念書升學啊,偏偏他讀的又是經濟專業。
所有靠譜的經濟模型,都是需要詳實數據來做支撐的。
可根據那些史書,他是真沒法做出個能說服自己的東西來。
就說唐,南壽甚至按史書記載市面上出現過的魚種,結合海洋生物系學霸給的相關數據,去倒推當時沿海漁民的捕撈範圍。
考究了小米稻米等等當時的可能品種和產量,甚至連茭白和雕胡飯都試着設定數值。
可還是沒法勾勒出一個普通農家生活的模樣。
不合理,跟史書上,差太多了...
可能也是他浪批的性子吧,發現有差異,那就尋找問題出在哪兒唄。
所以他開始到處亂跑,去尋找。大部分的假期都搭進去了,也由遠及近的跑了不少地兒。
先是去各地縣史館,總覺得那裏會有更全面的資料存在。
然後發現縣史館還真是個有意思的地方,雖然由於各種原因,關於古代的有價值的文獻已經很稀少了,但裏面好玩的資料可不少。
就單說其中一種好了,地方文聯。
建國之後搞建設啦什麼,待那代人陸續退休時,其中有文化的一部分當時似乎就愛往文聯里扎堆,出個文集什麼,裏面還有不少唱和。
其中有身段的,還給自己出個詩集什麼。
雖然發行量通常少到不敢多想,但裏面的內容挺吸引南壽。
因為那些文字裏包含了諸多從民國到六七十年代的真實見聞啊。
在江南時,會讀到三十年代淞滬會戰的周邊。原來小鬼子不但禍禍上海周圍的鐵路,連運河都有軍機來轟炸,還有滬寧沿線當時的發電廠。
而當時為鬼子飛機夜襲電廠放火舉號的漢奸,就打扮成個普通的甘蔗販子。
等浪到河北時,會發現五十年代當時當地的頂流熱議,是個縣高官親自到被誤判的老農家賠禮道歉,說主要責任在自己身上。
這些畫面,是在正規文獻中沒有的,網絡上更難尋見。
偏偏也是從這些未必都精美的字句里,南壽能隱約瞧見那些更生動的歲月。
也就是這樣,浪批隱隱發現了自己的探索方向。
所以等工作之後他就更浪了,出差時,旅行時,只要時間精力有富裕,都會去尋找一切能找到的痕迹。
到日國時,只要用心找,唐宋痕迹真不少。
到歐洲了,更豐富。
西葡有不少明朝畫面。
那時候來過的可不止利瑪竇,而且老利同志多數都待在城裏跟寫史的那幫人廝混,他記載里讓南壽覺得有用的東西不多。
到法蘭西甚至能發現個更立體的屈原。
不列顛就更別說了,祖傳的強盜手藝,強取豪奪的好東西太多了。只恨沒法一一親見,連像西葡私人藏家那樣,走走路子吹吹水,不拍照只請老華僑摘抄翻譯都沒法子。
但南壽也沒氣餒,一來收穫已經讓他非常開心了,二來么,他也知道自己是個浪批性子,這輩子都沒想過混成個什麼家。
到日耳曼了...維也納牡蠣那麼有名對吧...好像也不遠...要不去瞧瞧?
到法蘭西了...意大力吊燈那麼有名對吧...好像也不遠...要不去瞧瞧?
翻翻護照,那幾年日國跑的最多...可每回都得先飛東京浪幾天...才捨得往關西去。
自己都覺得不像個做學問的樣子。
所以直到後來,南壽也不知道自己搜羅來的那些該叫個啥。
中間還高高興興攢出個兩年的模型去請教史學大拿。
大拿性子是真好,看了之後笑眯眯說:不容易...但是啊,你這是孤證,而且就算確實,也是一時一地,不能作數的。
浪批說:那至少說明那兩年老百姓的日子跟史書上描繪的全然不同吧?
大拿說:史書上的記載是可以考據的,而你這,確實沒見有其它可供佐引的描述。
浪批說:那咱就按史書,這不有王泠然罵老張的文章么?那至少說明那場大災中百姓的生存,要遠比史書上艱難吧?能不能作側面佐證?
大拿說:...王,妄人也,其言未必能盡取。
南壽當時也沒說話了,笑嘻嘻敬酒。
因為那時的他,已經過了較真的年紀,人家大拿能抽出時間來一起吃個飯吹吹水,就已經很給朋友面子了。
很多歷史他已很能包容,除非有人在他面前吹什麼康乾盛世,他依然聽不下去,其他的都能點頭微笑。
可...自己尋摸出來的,不算史,又該算個啥呢?
浪批當時想來想去,覺得,要不就叫...江湖故事吧?
故事嘛,以前發生的事兒,真真假假,誰會較真呢?
至於江湖...
范文正公說,江湖是廟堂以外,是憂君之處。
小說家講,江湖是英雄美人,是快意恩仇。
而在南壽眼中,江湖是那些逐水而生,一年年一代代,拚命耕耘希望的人。
江湖,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