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骯髒秘密
天已大晴,毒辣的陽光一如既往,就好像清晨的暴雨從未發生一樣。天空藍如碧玉,澈如明鏡。時值晌午,可洛迎春沒有回家吃飯。她從院壩下的小路繞過,溜進廚房,從發黑地櫥櫃裏取出兩個硬邦邦的饅頭放進衣兜。堂屋內傳來陣陣笑聲,笑聲一浪高過一浪,那是岳鳳仙母女和岳鳳依的談笑聲,話里話外,偶爾出現她的名字,她明白,八婆們準是又在講她壞話!她們總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她猜想,她們又在商量欺負她的法子了!
她來到牛圈,牽起飢腸轆轆的黃牛,向青草坡悠悠走去。
青草坡是一片荒草坡,位於清雲灣半山腰,因爭執歸屬權,所以迄今為止未被開發;那裏水草茂盛,是牧牛羊的絕佳去處。從院子東邊沿着直穿入林的羊場小徑向上走,約二十分鐘便可到達。小徑兩旁,枝葉茂盛、野花搖擺、野菌矗矗;偶爾一陣風,涼爽舒適,猶如浮在柔軟雲端般愜意。
洛迎春沒有心思賞景,旖旎風光,她身在其中,早已厭煩,此時只是熟視無睹,心裏盤算着煩心事。
斜鋪在半山腰的青草坡生機勃勃,無數飛蟲草蜢在草間躲躲藏藏。連接青草坡斜下方的是成片的玉米林,上方與左右是茂密的樹林。
洛迎春坐在山棗樹下,取出硬邦邦的冷饅頭,用力大啃,那動作就像飢腸轆轆的蓬頭乞丐,從垃圾堆里翻出食物拚命下咽一樣。
章宛瑛去世那陣恰逢寒冬,洛朝乾被派去了縣裏學習。那時,她常常哭到天昏地暗,哭累了便睡,睡醒了飢餓難耐,可奉勇蓮把所有食物都鎖進了柜子。那段難挨時日,她曾在啼飢號寒時翻箱倒櫃尋找食物,也曾在飢不擇食時吃過樹葉以及田地里未來得及收回的蘿蔔。和樹葉比起來,蘿蔔可謂是美味至極。
黃牛在草間啃食美味多汁的青草,牛尾不停甩擺,動作輕盈自然,彷彿在向外界張揚它的怡然自得。
吃過饅頭,胃部鼓鼓囊囊。她從口袋裏掏出僅剩半截的鉛筆以及一張白紙作起塑描來。畫畫是她的最愛,美術老師曾公開誇讚她的繪畫天賦,可惜她沒有多餘的錢購買昂貴的彩色筆、顏料以及畫板。
青草坡對面矗立着陡峭多姿的巍峨大山,高山此起彼伏,重巒疊嶂,一眼望不到邊際,那高聳入雲的重重疊疊,令人壓抑,壓抑得憂傷,憂傷得心痛!她抬頭,對着山脈出神,此時,心中傳來婉轉動情的歌謠,那是章宛瑛生前教她的《青青曲》。
遙遠的藍天,青青的草坡,
陽光為你沐浴,嫩葉為你鋪枕;
躺下你的身體,閉上你的眼睛,
泥土邀你入夢,青草助你入眠;
當你醒來之時,這裏會變得溫暖;
當你醒來之後,這裏將充滿希望;
睡吧,閉上雙眼;
讓藍天陪你到很久以後的永遠,
讓黃色小花為你叫醒每個春天。
她輕輕哼唱,視線隨着黃牛移動的蹄子跳躍。這曲子婉轉動聽,旋律中帶着几絲憂傷氣息,詞藻里卻滿富着希望之音。這曲子,她唱不膩,哼不盡,就像宇宙,永遠到不了盡頭。
忽然,黃牛停止咀嚼,警惕望着玉米林中的大石頭,彷彿那裏躲藏着某種東西似的。動物最為敏感,它這般動作,使洛迎春好奇心大增。
她躡手躡腳挪到高她一大截的玉米林旁,側耳細聽,卻隱隱約約聽得細細碎碎的說話聲,那聲音很小、很細,就彷彿是兩隻麻雀在枝頭竊竊私語一般。她頓時來了興緻。原本以為是采豬草的或是採挖土豆的,可卻又未見玉米杆子有任何動靜。
她決定一探究竟。巨石卧在玉米林間,石頂整整冒出玉米杆子半截,平日裏,人們勞作時會倚靠它歇息、躲涼。
“準是誰又在背後說人壞話!”她對自己說;“嗯!我只是聽聽而已!”
她提起褲腿,靈巧的鑽了進去,像忍者般悄無聲息挪到大石頭旁,隱於背後。聲音越來越大,像是在爭吵,她心跳加快,咚咚咚,如同冰雹敲打屋檐的悶響聲,她壯着膽子,咽一口口水,伸出了腦袋……
“天吶!可憐的泉哥!可憐的姨!”
“偷情”這個貶義詞語是她從家裏那台破舊電視中得知的,電視劇中,已婚男女或者互有對象的男女背着對方行不軌之事,而她所看到的場面,與那一般無二!
這場面既詭異又邪惡,使她不寒而慄、難以置信,甚至是悲憤填膺——
孟代祿摟抱着一頭波浪捲髮的陌生女人,陌生女人嬌俏妖嬈,眼波流轉,渾身透着一股子狐媚,活像一隻從黑森林中走出來的毒精靈;這不禁使她毛骨悚然,因為此人有着和岳鳳依一模一樣的尖下巴以及兇狠的眼神。孟代祿動作輕盈,眼露深情,他將陌生女人擁入懷中,輕喚她“姚蓮”!小心翼翼的動作就像是在擺弄一件價值連城的藝術品,這與平日對賴瑤非打即罵、凶神惡煞的孟代祿判若兩人。
她全身神經似箭弦般緊繃,腦袋脹熱難耐,可後背卻涼得透骨,彷彿是被人澆了桶冰水!她這才猛然記起,上午,孟代祿打發賴瑤去街道取東西一事來。她怒氣衝天,恨不能化作電視劇中的妖孽,使出法術,燒死姦夫**!
她的雙腿直打哆嗦,雙齒咯咯作響,分不清是由於顫慄還是氣憤。
“原來,支走瑤姨,是為了和野貨鬼混!”她輕輕吐了口唾沫,以示噁心。
她從未見過這個女人,至少在清雲灣,她從未見過。她斷定,此人非本地人,因為本地人的穿着打扮很土氣。
“我的兒子近來可好?”
孟代祿撫弄着姚蓮如方便麵般的捲髮,輕言細語的問。
她搞不明白孟代祿為何會向此女詢問孟清泉的近況!
“你兒子好得很,只是啊……”姚蓮伸出白嫩的手指揪起孟代祿的耳朵;
“只是啥?”
孟代祿不氣不惱,寵溺地注視着姚蓮。在他眼裏,情人是蜜糖,而賴瑤是狗皮膏藥,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毫無可比性,他甚至妄想拋棄賴瑤!可每每想到他那可笑的官位以及旁人的白眼,他就不得不按捺,這使他惱怒不安!
“你還好意思問我?”
姚蓮一改方才溫柔,面目猙獰、大聲呵斥;
“噓,你小聲一點兒,小心被人發現!”
孟代祿趕緊制止,賊眉鼠眼地望了望四周;
“馬上就要開學了,你這個死鬼,當然是學費了!”姚蓮用兇狠的眼神掃了掃四周,“你看看,你們這裏是什麼窮鄉僻壤,約個會還只能鑽玉米林子!你兒子高二啦!高中二年級整年的學費你必須先拿給我!”
起初是震驚,現在卻是五雷轟頂!洛迎春半張着嘴,一隻飛蟲迎面飛來,還未來得及閉口,那蟲便撞了進去。
兩人口中所指的“兒子”並非孟清泉,因為孟清泉9月才升初中三年級!洛迎春不是不知道孟家的封建思想,當年,賴瑤遲遲生不下男娃時,村裡就傳過孟代祿找姘頭生兒子的流言。
如此看來,也並非空穴來風。